癸卷 風雲 第47章 和比戰難(一)

燕京大學大禮堂的呼喊很快就變成了京師巡警總廳門前的呼喊,只不過口號從十二個字變成了八個字:「嚴懲兇手,愛國無罪」。

帽兒衚衕四十五號,前清的九門提督府、今朝的京師巡警總廳,廳長章宗祥很是坐立不安。他實在是搞不懂這巡警執法怎的就變成兇手,還有打人放火的怎的就變成愛國了。真要是這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不過西化民主分子腦迴路總是獨特的,畢竟民主自由高於一切,他們說誰是兇手就是兇手、他們說誰是愛國就是愛國,無可辯駁。

「外頭怎麼回事?」秘書出去瞻望了一下,雖然知道只是學生鬧事,可章宗祥還是想知道有多少學生在外頭,事情到底有多大。當然,作為鎮國公泰山大人陸定的昔日同窗好友,靠山在背的他倒不怕上頭會找自己麻煩,就那個破內閣,頂多一年就得倒台。

「大人,外頭全是學生,有好幾千人,堵到了衚衕口了。他們說是來請願的,說是要咱們放了前幾天抓的那幾個燕大學生。」秘書也沒出院子,只是在院子問了門衛。

「胡鬧!」章宗祥一屁股坐下。這幾天打電話要他放人的不少,但都被他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每次一聽到這種電話,他就反要對方作保——十三年前律法改革後,作保可不是一句話的事情,而是一旦作保就要負全部法律責任,甚至可能是擔保者坐牢槍斃代過。燕大那幾個學生全是刑事犯,萬一逃走,擔保者就要被判替代坐牢,所以誰也不敢擔保。

揮揮手讓秘書退出去,待門一關還覺得吵鬧,他又不得不起身親自將窗戶關嚴。如此吵是不吵了,可大夏天關窗戶悶熱的很,即便開了風扇也不行。好好的政府衙門,卻被學生鬧得像蒸籠一般,章宗祥頗為泄氣,他倒很想知道民部那邊是否也有學生鬧事請願,那些國民黨到底是怎麼對待請願學生的。

章宗祥挂念著民部,民部其實並沒有學生請願,唯有司徒雷登、胡適、陸志韋、梅貽琦等人和民部尚書羅隆基在親自交涉。這個走紅的政治學博士,曾經是清華大學的學生領袖。

「各位師長,事情真的很難辦啊!」看著司徒雷登胡適梅貽琦等人,羅隆基也束手無策。「案子已經立案了,巡警抓捕的時候又找到了頗多證據,帝國日報社那邊又有諸多認證、物證,案子據說下個月初就要開庭審理……」

「可他們只是學生!」這是燕大校長陸志韋第一次出來親自交涉,之前都是胡適等人在想辦法,此時聽聞羅隆基把事情說得這麼嚴重,執拗的性子又犯上了。

「陸先生稍安,學生也在想辦法啊,可他們都已年滿十四周歲了,這……」羅隆基言語一頓,對著清華校長梅貽琦、陸志韋直攤手。「我國其他都不好,可這司法……,還真是獨立的。總理為此曾親自與督察院交涉過,可人家就是不買賬啊!」

「什麼司法獨立?」陸志韋很是不屑。以前他曾為此自豪,但後來他也就看透了。「定的全是腐朽的法律,一人犯罪全家受審,這種法律下,司法獨立等於殘民害民。」

「志韋!」胡適見壓抑不住激動的陸志韋,不得不喊著他。昨日追悼會上他挑唆學生,今日又非要請願,做的已經很出格了,這些做法讓本屆內閣承受極大的壓力,翁文灝也頗有怨言。胡適叫住陸志韋後,他又看向羅隆基,「那些學生都關在哪?我們能見嗎?」

「這……」沒想到胡適要見那些學生,羅隆基有些詫異。「監牢困頓之地,適之先生怎可……」

「他們被捕之後我這個做師長的還未見過,現在是否能探監?」胡適問道。

「這個……,探監是可以的。」大家都是兄弟會的,有什麼能不能的。羅隆基當即放下身邊瑣事,陪著胡適一行人前往帽兒衚衕。此時太陽底下喊了半天的學生很是困頓,一見各位師長前來,學生們頓聲又來了精神,各個「適之先生」「校長先生」喊的急切。屋內的章宗祥沒想到民部尚書羅隆基親自來了,雖不情願,但他還是出門迎著。

「章廳長這裡好逍遙啊!」看著整裝出來相迎的章宗祥,羅隆基皮笑肉不笑,他身邊站著的民部侍郎主管巡警的朱家驊也是如此。本來朱家驊想坐國安局局長這個位置,但礙於「國安局叛徒」的身份,他不得不去了民部,統管全國巡警。

「學生請願不止,哪有什麼逍遙啊。」章宗祥看著一乾奴才黨(坊間流言國民黨中多奴才,故戲稱之為奴才黨),又再看了看洋人司徒雷登,行禮後一樣皮笑肉不笑。「大人有事打電話吩咐下官,下官照辦便是,怎敢勞動大人親來啊。」

「呵呵,既然如此,那章大人就把那幾個學生放了吧。」見章宗祥打官腔,羅隆基當即吩咐。

「那請大人幫忙畫押擔保……」章宗祥看了看來的人,又道:「洋大人是不能算的,如此連大人在內,下官可放出個把學生。」

「擔保就擔保!」說話的是陸志韋。他最恨官僚作態,尤其得知章宗祥是留日生後。

「擔保也要看夠不夠格。」見有人怒視自己,而且還是個穿西裝的,章宗祥當即笑答,「戶口本上就一家幾口人,更沒有產業財物,這樣的人擔保了說不定比嫌疑犯跑得還快。」

「放肆!」羅隆基性子素來大膽火爆,內閣任命他為民部尚書,目的就是要他壓住場面。此時見章宗祥暗諷陸志韋人丁寡少、無產無業等人,當即發飆。

「呵呵,得罪了。」章宗祥客氣的當即拱手致歉,他不愧是老官僚,做什麼都給足樣子。

「閑話就不說了,今日來是要見那幾個……學生,能見嗎?」羅隆基爆喝後又溫和起來,畢竟是來探監的,縣官不如現管,他不得不親自開口。

「這……」章宗祥看著來的幾人都盯著自己,那『東廠叛徒』更似有威脅之意,當即哈哈一笑,道:「大人就為這種小事來的,哈哈……,這等小事一個電話吩咐就是了。」

章宗祥直打哈哈不說能見不餓見,羅隆基摸不著頭腦,他道:「別打哈哈,到底能還是不能?」

「大人您都親來了,哪還有什麼能還是不能的。」章宗祥道,他說罷卻停了停,一會才道:「只是這外面的學生老是請願也不是辦法,實在是太吵了,讓人無心坐班啊。」

「你把人放了學生自然不在此請願。」陸志韋又道。他越來越看不慣章宗祥的官僚作態。

「各位怎麼看?」羅隆基完全站在內閣立場,但又不好得罪陸志韋等人,究竟是先生長輩。

「學生應該回去上課,請願是不務正業。」胡適出言道。「再說太陽這麼熱,病了怎麼辦?」

「我同意適之先生的觀點。」司徒雷登表示了自己的態度,他並不認為學生被捕是陰謀或者迫害。

「那也要等我們先見到人再說。」陸志韋是司徒雷登任命的,既然老校長都不贊同請願,他也只能作罷。

「學生先走再說。」章宗祥和陸志韋算是擰上了。由前朝到今朝,從警這麼多年,他太清楚這些活動家的德行了,是以要打算讓學生提前離場。

「你!」他這麼堅持羅隆基當即不高興了,這等於不把他這個民部尚書放在眼裡。

「大人我是放心的,學生我是不放心的。他們年紀輕,只要有人稍加蠱惑煽動,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學生不走,監真的不好探。萬一裡面傳出什麼話,又刺激到學生該怎麼好?」章宗祥苦笑道:「到時候不管是我被學生打,還是學生被巡警打,都不太好。」

「探監按律都是可以的,怎麼到你這就有了條件?!」章宗祥說完一干人都氣鼓鼓,本在一邊旁觀的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這個斯文人也氣不過了。

「這位先生,家屬親朋按律探監是可以的,但每旬只能探一次,本旬的這次早就過了。訟師雖不在此列,可諸位又不是嫌犯的訟師。」章宗祥解釋道。「其實我們巡警只是按規矩捕人,根本不敢生事,真要請願應當去廷尉府,可……,反正是柿子撿軟的捏,我也就認了。」

本來認定巡警總廳是壞人,但聽章宗祥這麼一說自己反倒成了壞人。斯文的梅貽琦尷尬的扶眼鏡,強硬的陸志韋則恨其顛倒黑白,而羅隆基則拂袖,章宗祥如此作態真是太不給他面子了。幾人僵持中,胡適卻和司徒雷登在用英語交談,一會司徒雷登便站起說道:「我去勸學生們回去。」

「先生……」大家都不想做當局的說客,反倒是洋人站了出來,讓幾人又驚又喜。

「我相信廷尉府的法律,也相信大理石法官的審判……」司徒雷登說著中文,當下就出去了。司徒雷登是老校長、又是個洋大人,所以一站出來說話燕大的學生自然退去。燕大的學生一退,清華、輔仁、協和、南開以及連夜北上的其他院校學生也退走,只是所有學生都不知道為何司徒雷登先生要為當局說話。

幾千名學生從帽兒衚衕退回燕大時,文華殿當即收到了消息。聽聞吳景超的回報,翁文灝舒了口氣,道:「總算沒出亂子!」

「哎!只要那個死了的學生未下葬、北上入京的學生沒南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