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104章 何處去

湘籍代表羅傑的指責直讓張萬田到了杭州想起也面紅耳赤,他完全知道政客嘴中的主義只是個隨時可以更換的馬甲,而民眾常常是健忘的,雖然他們只要拿出幾年前的報紙和當下的報紙對比就能發現問題,但,誰又會那麼做的?

任公最初是提倡立憲民主的,戊戌後則變成共和民主,遊覽美利堅後又改推崇君主獨裁,待國內立憲風起,又轉而支持君主立憲,可慈禧身死光緒復出,又改初衷,再次堅持君主獨裁。這僅僅是清末時的變化,而本朝,初則支持共和民主、現在終於沒有再走重樣,宣揚歐式社會主義。明顯的,要是其他人這麼變來變去,民眾早就厭煩了,但對於有才學的「大師」,他們還是能忍容的。

滿懷心事的張萬田於蕭山機場上車,一個多小時候他在昔日的日本租界見到了任公。和他在一起的除了徐勤、日本領事外還有一個日本友人;立憲國民黨黨員、眾議院議員,柏原文太郎,不過,張萬田雖是任公的心腹,但對眼下這個日本人並不知道確切的身份。一塵不染的榻榻米上,西式打扮的此人正與日本駐杭領事米內山庸夫一起聽取他的彙報。

「稽疑院對國家銀行在去年股災中的舉止極為關注,在報章的渲染下,一些代表已經嚷著張行健該殺。」說道此張萬田看了梁啟超身邊的徐勤一眼,正是他鼓動了這次輿論,讓張坤無比狼狽、備受攻擊。「受輿論影響,現在復興會的大部分代表對此都不置可否,他們已不再像前幾屆代表那樣完全聽命於楊竟成,如果本次質詢中張行健答辯不得體,他們則會贊同國民黨代表的提議,給銀聯極大的壓力,迫使他們解除張行健的總辦職務……」

在張坤回到滬上第次日,三十多名國民黨代表聯名彈劾張坤,指責其在股災中無所作為且落井下石,在內部和輿論的雙重壓力下,稽疑院不得不召喚張坤入京以作質詢。而之前張坤在接見記者闢謠時也表示過自己可以辭職,只要銀行聯合會批准。

「這麼說,張行健這次下台的可能性很大?」看了凝神細聽的柏原文太郎一樣,未在兩年前的亡故的梁啟超著重問道,這是日本友人最為關心的問題。

「是的。」張萬田點頭。「股災中除了小部分人收益,不少代表都損失慘重,現在大家都把矛頭對準了張行健,難知內情的他們對他極為厭惡。」

「哦……」梁啟超的臉龐有些灰暗,雖然中醫和青黴素壓住了病情,可他的身體依舊不適,尿血不斷。「稽疑院代表也有不知內情的?」

「金融上的事情,即便擺在面前,不是專業人士又怎能說的清楚。」張萬田複述著徐新六的話,「去年大家發懵,現在有人出來說找到了罪魁禍首,他們當然會群起而攻之了。」

「這倒也是。」梁啟超笑了起來,國人最擅長的就是人云亦云、群起攻之,最不擅長的就是冷靜思考,調動情緒比說理強百倍。「那接任張行健出任國銀總辦的會是誰?」

「很可能是陳光甫。」張萬田道。「現在是國銀的副總辦……」

聽張萬田說到陳光甫,柏原文太郎一通日語,駐杭領事米內山庸夫翻譯道:「請問張桑,如果張氏下野,陳氏有多少可能會得到任命?貴國對此人的評價如何?」

日本友人的提問並不出梁啟超預料,他們總是儘可能收集更多的情報以印證已知的內容,並且,陳光甫也不是他們樂意接受的對象,因為他會繼承張坤的計畫進一步發動對日元的襲擊。但張萬田並不知道這一點,他回憶著徐新六等人對陳光甫的評價,道:「陳光甫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商學院肆業,與張行健一樣是老復興會員,當初張行健負責關東銀行,他就負責僑商銀行,所以此人對國際金融界怕比張行健更加了解,而對國內,他雖不似張行健那樣張狂,但國際金融背景使其原則性更強,如果內閣想通過更換總辦來使國家銀行接受無抵押建設債券的話,他恐怕會比張行健更加堅持立場。」

「那麼……」聽聞陳光甫對國際金融界更為了解,柏原文太郎咳嗽了一聲再道:「此人對日本、對日元作何看法?閣下是否了解?」

「這……」張萬田畢竟只是道聽途說,而他自己昔日在東京帝大學的是哲學,金融方面一竅不通,是以根本就回答不上來。張萬田如此,明白這個弟子能耐的梁啟超揮揮手,讓他下去,而後他道:「柏原君,既然張行健很可能下野,那擠兌日元之事便能罷了了吧?」

「這個……」柏原文太郎欲言又止,見此梁啟超一側的徐勤也借故離開,這時他才飽含歉意的道:「梁君,日本經濟備受經濟危機打擊,張氏策劃擠兌日元,所害甚大,這次如果將其撤換並終止原有計畫,敝國上下都會對梁君此舉銘記在心。」

日本人只說丁不說卯,梁啟超不得不點破道:「柏原君,擠兌日元只是楊竟成之流束縛日本的一個方式,我聽說現在貴國國內很多人都樂意實現中日合邦,」說起中日合邦,梁啟超忽然想到已故的康有為、四十年前被殺頭的六君子,當下唏噓不已,好在他正端著茶,一飲而盡後他才道:「即便不擠兌日元,貴國日後又如何能抵擋楊竟成的其他計謀?我一直認為,貴國接受北庭新日本是個天大的錯誤,這等於被中國捆住了手腳,之後趨勢便是貴國逐漸變成中國大陸的一部分而非獨立的海洋國家,以未來計,這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東亞宛如歐洲,日本則酷似英吉利,只有抗拒中國統一的日本才能從大陸的分裂對抗中獲得真正的好處,更何況英美等國忌諱中國做大變強,而日本又恰好可以牽制中國,成為一個永不沉沒的橋頭堡,這才是貴國真正要做的事情。可惜啊!貴國明治時期的政治傢俱已凋零,如果他們在,是絕對不會同意貴國深入中亞的。」

梁啟超用兩個絕對來表示自己的哀嘆,這讓柏原文太郎心有戚戚,可現又有什麼辦法?在日本需要歐米援助時,歐米卻袖手旁觀幸災樂禍,現在好了,中國越來越強大,想要拉攏日本日本卻已經深陷於大陸事務;而國內,那些隨同復興軍進擊察里津的帝國警察被國民視為開疆拓土的英雄,北庭成為希望之地,未來的新日本。

那裡不是台灣、不是朝鮮、不是南滿,那裡是面積超過以上三者人口卻只有區區一百萬的荒蕪之地,帝國可以不受阻礙的往那裡移民,耕地、森林、礦產……,這都讓人欣喜若狂。對於這種誘惑,又有多少日本人能冷靜思考?即便抗拒中日合邦的國際派們,怕也無法割捨看似荒蕪、實則寶藏無數的新日本吧?

「那梁君又何高策?」柏原文太郎想過當今國內諸君的心思,再向梁啟超問策。

「放棄新日本。」梁啟超道:「即便不能放棄,也應該任其自治乃至獨立,以減少它對帝國國策的牽絆。只有這樣,日本才是真正的英吉利,才能於英美和東亞大陸之間,遊刃有餘。中國強大一日,日本便兩面得利一日,待日後中國衰敗了,那便如荷蘭、比利時、盧森堡那般,把沿海膏腴之地割出去。當然,不是併入日本,而是有日本來助其獨立,並且由日本來保證他們的安全;內陸窮弊之地則盡數讓給俄國。如此,東亞才能形成以日本為中心的格局,這才是貴國先賢畢生所追求的大東亞共榮。」

梁啟超的建議簡直是石破天驚,柏原文太郎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道:「是這樣嗎?那閣下又……為何……」

「當然是這樣。」梁啟超笑了笑,「中日合邦有兩種中日合邦,一種是中國服從於日本,其實就是各省獨立後親近於日本,最後合邦;再一種就是現在楊竟成做的這種,中國是一個整體,而日本只是一個海島,不管合邦的條件怎麼談,你能強得過一個統一的中國嗎?即便給日本一個平等的地位,最終主導邦內事務的也只會是中國。

不管閣下怎麼想,我是對這個國家越來越失望了。她不是往前而是往後、不是進步而是復古、不是科學而是迷信、不是民主而是獨裁,這麼下去她最終會變成鴉片戰爭前的閉塞帝國。所以,能拯救中國的只能是日本重新站在她的對立面,聯合英美一起刺激她,迫使她停止這種退步而不是隨同他一起退步。我希望日本能幫助我一起完成這件事,讓中國擺脫楊竟成主義,回歸到正確的道路上來。」

梁啟超直抒胸臆,柏原文太郎思索著、扶了扶眼鏡才道:「日本親華者眾,他們只是不希望被中國主導,根本不想與中國為敵,要想幫助梁君,恐怕……」

「那貴國天皇陛下意下如何?」梁啟超問道。對日本而言,底下怎麼想無關緊要,天皇怎麼想才是重心。

「這……」柏原文太郎僅僅是一個眾議院議員,他怎能在梁啟超面前妄議天皇,他結巴著道:「天皇陛下……當然……希望……兩國親善……提攜……這……」

「天皇陛下難道不知道楊竟成想吞併日本么?」梁啟超笑道。「美日之間的矛盾本是可以緩和的,雖然海軍存在對抗,但一與中國結盟,那美日便是死敵,而日本以本國實力又無法獨自對抗美國,所以只得愈加親近中國。中日同盟條約和北庭新日本一樣,是楊竟成控制日本的第二道枷鎖,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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