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100章 嫖娼(一)

陳作新同著馬寅初見宋教仁之前,宋教仁正在文華殿里不安的度步,前幾日他專程去了江浙兩湖四川一帶,主要是了解桑農的轉業問題——稽疑院勉強通過了助農貸款,願意砍桑樹改種糧棉的桑農可以拿到一筆農資貸款,以度過轉業的艱苦時期。

計畫雖好,但底下絲業已完全是一條成熟的產業鏈,除了桑農外,還有各處收繭的商販、管理烘灶的鄉紳,以及大大小小的繅絲廠、織鍛廠,這些人帶著一幫失業工人在他面前一跪,眼淚呼號齊下,弄得他根本就脫不開身。確實,桑農損失慘重,可絲業工人損失更重。江南兩湖本是人口密集之地,土改分不了多少田土,一戶之內老大種田,老二到老么就只能除外做工了,而今絲業凋零,這些絲業工人饑寒交迫,已經要賣兒鬻女了……

小城鎮如此,但滬上以及沿江、沿路的大城市中,經濟危機反而使戲院、電影院出奇火爆。為捧紅區區幾個戲子,有錢的富人往往一擲萬金。窮的窮、富的富,在江南完完整整走了一遍後,宋教仁忍不住有一種悲憤:為何,有人花天酒地,有人卻食不果腹?為何,有人腰纏萬貫,有人卻身無分文?

「總理,戶部陳大人說有事求見……」宋教仁的秘書譚一鴻走到他身側,小心的彙報道。

「他有什麼事!」宋教仁有些不耐煩。他算看出來了,陳作新根本就是個老滑頭,抱著誰也不得罪的心思在內閣混日子,針對經濟危機的公債發行到現在都沒有半點動靜。

「說是……有要事。」譚一鴻道:「應該是馬大人有事要稟報。」

「嗯,讓他們進來吧。」聽說是馬寅初,宋教仁倒是想見了。最少,馬寅初在立場上和他完全一致,對國內的那些權貴從心理抵觸。

陳作新進來的時候,臉是緊繃的,一臉的不高興,而馬寅初的眉毛卻有些飛揚,跟在後面的他昂首闊步,有一種難以言表的自信。

「坐下說吧。」回到書案的宋教仁和聲道,他的手按在茶盞上。

「總理,元善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消息,說國家銀行在炒德國馬克……」陳作新一開口就將消息歸於三無產品,這讓人身側的馬寅初很不滿。待他說完,馬寅初立即更正道:「總理,這不是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可劉季陶現在連僑商銀行的賬目都沒有看到,怎知他們就在炒德國馬克?」陳作新反問道。

「此事何必看賬目,再說賬目就沒有假么?」馬寅初反問道:「炒作擠兌德國馬克本是張行健打擊日元的迂迴之術。打垮了德國馬克好牽連英鎊,英鎊一倒,那日元就手到擒來。這麼高明的手法除了國家銀行那幫食利之人還有誰能想的出來?這就像二十年前的滬上橡膠股票風潮一樣,做的全不是光明磊落之事。」

隨著楊銳的下野,一些黑歷史開始在民間廣為流傳,其中最黑的一件就是當初滬上膠皮股票風潮,據說復興會當初奪天下的錢全來自於此。馬寅初是經濟學家,研究之後很肯定風潮確有幕後黑手,而復興會定便是始作俑者。

「元善,還是就事論事吧。」宋教仁不喜馬寅初中傷復興會,特別是在正式場合。

「總理,事情是這樣的。此去滬上國家銀行查賬,日元之事他們掩藏的極好,絲毫不露端倪,但智者千慮,一筆上億的馬克貸款卻忘了掩蓋。這筆錢貸給了僑商銀行,我們查到僑商銀行,銀行卻說錢在國外,要等下半年賬目匯總後才有明細賬。結合此前德國國內的擠兌事件,季陶判斷這筆錢應該匯入了德國,其目的是就是讓德國政府因不堪馬克擠兌而宣布外匯管制或退出金本位……」馬寅初說著查賬後的結果,面上的得色難以掩蓋。

「總理,經濟危機一起,全世界都在擠兌,去年絲業銀行倒閉就是因擠兌而起。德國發生的事情怎能和我們扯上關係?德國工人失業達七百萬之巨,數年前又經歷過一場巨型通貨膨脹,人心惶惶下怎能不發生擠兌?」陳作新當即反對。「再說,張行健真要有心去擠兌德國馬克,他何必堂而皇之的把數目寫在賬上?我國本就和德國有大量貿易往來,這一億馬克雖多,但也並能說明它就有問題。」

「那時因為國家銀行管制著我國所有外匯,貿易商行都要到國家銀行結匯。」馬寅初毫不客氣的介面,「我們和德國的貿易有哪幾筆是超過一億馬克的?即便是一筆貿易,那麼貿易合同呢、海關文書呢、裝箱單件呢?僑商銀行在德國到底買了什麼,能值一億馬克、合五千萬華元、二千五百萬美元?」

「好了!」宋教仁見兩人毫不相讓,怕吵下去不可收拾,只得出聲制止。他問道:「假使這擠兌德國馬克的事情確實是滬上乾的,那又如何?」

「既然有錢去國外炒外匯,那為何不承接政府發行的建設公債?」馬寅初也是想了好幾遍才想到若干好處的,要國家銀行帶頭承接建設公債就是其中之一。

「承接公債?」宋教仁眼眸忽然火熱起來,大基建計畫工部早就擬定好了,只是稽疑院不增稅、銀行也不貸款,他雖是堂堂總理,可一文錢難倒英雄。

見宋教仁感興趣,馬寅初笑道:「正是。工部雖然制定了多項計畫救市,可稽疑院不增稅如何開工。但如果銀行能承接十億二十億的建設公債,那不少工程就能啟動,失業的百姓便能有一份生計了。」他說罷又搖頭道:「總理,當下的社會,是富者越富、貧者越貧,政府就應該劫富濟貧,確保窮人也能讀的起書、看的起病、過得起日子,歐洲大部分國家都有工人福利法案,而我們……」

馬寅初義正言辭的越說聲音越高昂,一邊的陳作新最終忍不住感嘆道:「張行健是絕不會答應的,我們憑什麼讓他接受公債?再說稽疑院也不會同意工人福利法案,這明顯是把工人和工廠主對立,有礙於國家穩定。」

「國家銀行有錢炒外匯,卻對本國失業民眾視而不見?」馬寅初很是憤恨的道:「歐洲工人已施行八小時工作制,還有勞動節、有失業福利金,可我國工人有什麼?說什麼終生僱傭,現在卻要間歇輪崗,這不是失業是什麼?總理,中華不是極個別富人和貴族的中華,中華是五萬萬國人的中華,國家考慮的應該是勞苦大眾,而不是少數勛貴……」

馬寅初言語中社會主義的傾向極為明顯,並將劫富濟貧視為政府之根本,這就有違第二次修憲後的憲法精神:即政府是納稅人出錢組織的政府,它確實應當保護每個國人的權益,但卻絕不能因大多數人的要求而損害小部分人的合法權益,這便是土改法案和財產公有案所得出的教訓。政府要做的只是確保競爭公平,同時嚴禁官商勾結權力尋租,最終劫貧濟富。

作為上一屆稽疑院代表,熟知憲法精神的陳作新本想糾正馬寅初的言辭,但見宋教仁越聽越點頭,再想到自己本就是捧上來做樣子的,便歇了一切心事,只想著本屆內閣何時倒閣。

文華殿商議的結果下午就傳到了滬上,見到京城發來要國家銀行承接建設公債的正式公文,張坤頓時一臉冷笑。什麼東西?!憑他們也配讓自己強收公債。

「老哥,這是什麼東西?」與張坤正商議怎麼做假賬的僑商銀行總辦李光前見他臉色忽然一變,再見文件是紅頭的,不由問道。

「擦屁股的東西!」張坤冷笑轉為不屑,他划起火柴點煙的同時心中熱流激蕩,不由把這要錢的文件給點著了,但文件剛剛燒起來,他又馬上將其吹滅——銀行的任何公文都要備案的,真燒了那就會缺了這麼一份正式文件。

「京城那些草包自以為拿到了我們的把柄,要我們承接十二億建設公債。」張坤把文件不屑的抖了抖,而後遞給李光前,又笑問道:「光前,你那邊可有錢承接公債?」

接過紅頭公文草草掃了一遍,李光前搖頭道:「十二億,好大的數目!那些官真是不把錢當錢。」他感嘆完將文件還給張坤,再回答道:「僑商銀行里的存款是不少,可儲戶不同意,我們這些管家怎能背著他們用他們的錢買進公債?」

李光前是正經的銀行家,對滿清式的攤派和報效從心底里抵觸。張坤聞言則笑道:「有些人啊,就是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妄以為公器在手,全天下都是他們的,可任其宰割盤剝。這種人做總理,只會把先輩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那一點家業敗的一乾二淨!

光前,你讓僑商各地的分行馬上編造一份賬目,德國那邊再開一些空頭公司,這筆錢就是收購這些公司用的。如此幾個月後才能逃過劉季陶的那雙眼睛。」

做假賬絕對是銀行家的大忌,可現在面對戶部的緊盯,張坤也不得不如此安排了。李光前應聲而去,他走後聞訊前來的陳光甫道:「又要我們承接建設公債?」

「嗯!」張坤揚了揚那份燒了一個小角的紅頭公文,「十二億,真把我們當沈萬三啊!」

「那怎麼辦?」接過公文草草看過的陳光甫道:「是不是先承接一部分,其他的就……」

「絕對不行!」張坤頭搖得像面撥浪鼓,「銀行里的錢雖多,可沒有一分是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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