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75章 不好

陶守和身上帶有很強的陶成章氣質,估計是陶成章的聲望讓他時時刻刻都惦記著農民,可這在楊銳看來卻是完全錯誤的。不說農業並不是國家經濟的全部,即使國家經濟也不是大中華的一切——這一點從總理府下屬部門的許可權設置就能看出來,禮部和土部是最重要的,這不是說寧願不發展經濟也要執行禮部和土部的政令,而是寧願死人也必須執行兩部的政令。

數億農民的生計和黃河是否斷流比起來,當然是後者重要。北方本就只靠黃河滋潤,失去黃河的北方最終將變成甘肅那樣的戈壁,如此的代價不是農業發展、經濟發展所能抵消的,要知百年之後,生態的惡化將會使一切經濟成就化為烏有。

不過流官們可不這麼看,他們幾年後就調走、幾十年後就退休,當然是先拿政績換前程要緊,以後黃河斷流、北方變戈壁,又與他何干?人家早就移民紐西蘭了,那環境、那生態,北方這地界下輩子他也不會再來。

抱著這樣的態度,楊銳對陶守和的問題並不作答,只接著道:「以現在的農業成本,價格腰斬下農民能不能過的下去?」

陶守和這次前來就需要他提供詳實的農業數據,而後判斷世界經濟危機中農業的危險和機會,不過他的平民主義情節顯然使得他在完成這個任務時顯得變扭。聽聞楊銳的問題,陶守和道:「伯父,農民生計定會大受影響。這幾年農獲價格持續上升,百姓把之前掙來的錢不少都投到新農具上了,一旦價格暴跌,他們將血本無歸……」

「立中啊,你就告訴我,會不會餓死人?」楊銳沉著聲說話,把他的話打斷。

「餓死人?餓死人不至於。」陶守和想了想道。「可……」

「立中啊,經濟危機必定發生,這是不管我們怎麼拉都是無法避免的。再說我們的經濟僅為美國的五分之一不到,即便是想拉也是拉不起來的。所以……」楊銳喝了口茶,「農業必會受到重創,像剛才行健說的桑蠶業,幾乎是毀滅性打擊。以前就勸告百姓不要養蠶了,他們不聽;說砍桑樹給補貼,他們不砍。不但如此,他們還反過來指責天化公司生產人造絲,要求天化公司停產,這什麼邏輯?

既然農民不餓死,那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之前土地租賃法案已經通過,想來這次會有不少農民把地租出去,他們以後就收個地租吧。」

農產品價格腰斬,桑蠶業等種植業毀滅性行打擊,按照之前稽疑院通過的土地租賃法案,其結果將會出現滬上公共租界出現過的永租。還是楊銳心善,又或者是為了某種呼應,土地租賃關於租賃年限的規定是:住宅用地七十年、商業用地四十年、農業用地三十年、草地五十年、林地七十年。不過與後世在年限到期後產權歸屬含含糊糊、從不敢把問題說清不同,土地租賃法案明確了到期續租問題。

——即:在租賃合同簽訂時就以平均時價確定土地價值,此假定為公司股本金。租賃到期後,如租賃方想繼續租賃、而雙方租賃價格又談不攏時,地主自動轉為股東,若無其他協商,其按投資(地價)比例獲取分紅。如此算是確保了租賃方經營生產的連續性,同時又使失地農民最終有了一個收益,不至於一無所有。

楊銳認為這個辦法比後世的農村土地承包法好,可站在農民立場的陶守和卻很為此擔憂,他道:「伯父,如此一來,那些破產的農民,很可能又要變成佃戶了。」

「佃戶那也沒辦法。」楊銳對此不以為然,「不說他們自己就是地主、能有一份地租,願賭服輸沒什麼好說的吧。我想按現在的農戶經營情況,這次要出租、典當田畝的農民應該是種經濟作物的農戶吧,種糧的農戶也就日子緊一些,地是能保住的。既然他們想多掙錢種那就應該知道:市場有風險,進入須謹慎。

好了,立中,小麥、棉花、玉米、大豆是出口的大頭,你就說說吧,真要價格腰斬了,對外出口有什麼優勢,能不能拼得過美國人?」楊銳說完見他滿臉憂愁,不得不加了一句,道:「農民生計什麼的,就不要提了。你若真覺得殘忍,那就想想蘇俄搞集體農莊後、逃過來死活也不願回去的俄國農民吧。國家發展必須有代價,在蘇俄是集體農莊,在我們這是經濟危機。」

「是,伯父。」陶守和本想再次幫農民訴苦,可楊銳一提逃國境的俄國農民,他就什麼思想都沒有了——據報章記載,逃過來的俄國農民為了不回俄國想盡了所有辦法,最離奇的是俄國女人不分老幼,全都喜歡勾引中國男人,她們成為妻子或小妾後便可入大中華國籍,從此不再回俄國。

可以說,這是繼復興軍赴歐參戰後國人第二次大規模娶洋婆子,這種開洋葷的誘惑使得外東北和北庭成為所有老少爺們的夢幻之地:那裡有數不清的騷洋婆子、挖不盡的金沙,更有亦匪亦霸的土官、持槍橫行的遊俠、一醉不復醒的美酒……,反正,只要是爺們愛的東西,在北庭和外東北全能找到。

可這終究是男人的豪情,任何一個有智識的人都知道,俄國農民外逃絕不是饑荒的緣故,而是強制推行集體農莊所致。俄國農村有悠遠的村社傳統,這使得斯大林的集體農莊推行的極不順利,確定必須加入集體農莊後,膽小的富農殺掉自己將要入社的牲口、賣掉種子和農具以消極反抗,膽大的那些就持械造反了。

這些情況頻頻被國內報章披露後,全國知識階層幾乎是談俄色變——若說電影喀琅施塔德中所發生的一切勉強能用革命事情權宜之計來洗白,那集體農莊政策則讓經歷過土改平叛的國人目瞪口呆,他們本以為土改是復興會的污點,不想俄布黨更犯天下之大不違,一點補償意思直接就沒收,連人家朝鮮都比如——人家還知道扣一頂日奸的帽子。

更黑的烏鴉顯得灰烏鴉雪白無比,楊銳一句蘇俄集體農莊就讓陶守和閉口不言農民生計,他拿出本子提過嗓子道:「小麥去年產量為兩千四百餘萬噸,其中用於出口兩百三十萬噸,出口均價東岸為七十華元每噸,北庭為七十二華元每噸,價格比美國小麥低十元;棉花產量為六百九十餘萬包,出口三百七十萬包,每包出口均價東岸為一百七十華元,北庭為一百七十二華元,同期美棉出口價為兩百華元每包;

大豆總產為五百九十四萬噸,用以出口四百四十萬噸,出口均價為六十五華元每噸;玉米總產量兩千一百萬噸,出口一百九十萬噸,出口均價六十華元每噸;生絲出口十萬公擔,出口均價每公擔兩千一百華元……」

農產品出口中,小麥、棉花、大豆、玉米、生絲五者為出口大項,出口額分別為一點六億、六點三億、二點八億、一點一億、二點一億。其中,生絲出口因為集中在美國,美國一完蛋,桑農肯定是保不住的,這已不是價格腰斬的問題,而是腰斬腰腰斬的問題。

「小麥……」楊銳心算著,聽完陶守和報的價格後,他感覺現在糧食的價格比前幾年高多了,記得以前小麥似乎是四五十塊每噸。「小麥每市擔三塊五,棉花每斤三毛九,玉米三塊,大豆三塊二毛五,生絲每斤二十一塊……。中立,生絲真的沒辦法,只能通知桑農……,通知桑農減產也不是辦法,桑樹可不是說砍就砍的。其他如果腰斬一半,小麥每擔一塊七毛五、棉花一毛九分五、玉米一塊五、大豆一塊六。這個價格,除了棉花太低,農民收成未必會太壞啊。」

「伯父,這只是出口價。像大豆,如果是走洋行,那洋行要佔一成六,其中包了報關費、利潤等等;如果是合作社,那除了合作社自己花的錢,就基本沒有費用了。另外運費也是一個大頭,鐵路每噸百公里一塊二,水路便宜,只要三角錢,可不是所有地方都能通河,運費一般要去掉三成,再減去包裝費、裝修費,最後到農民手裡大概只有五至六成。小麥的情況很類似,不過因為單價高,運費比例一般在二成,棉花同樣因為單價高,運費佔的比例不到一成」陶守和道。

「五成算,那大豆每擔就是八毛,以現在的平均畝產一百八十斤算,也就是一塊四毛二;小麥……」楊銳此時翻出以前東北時做的筆記,看著這上面的數據,笑道:「這好像又倒回去了,增產的部分抵消了價差,以前每畝也就百來斤產量,如果華元和洋元購買力相對的話。」

陶守和不想楊銳是這樣看問題的,當即就發愣。只聽楊銳再道:「現在取消了百分之八的農業稅,佃戶不要再交三成多租子,而一旦經濟危機,工業品的價格也是暴跌,所以對佃戶來說就是沒前幾年好過而已。佃農無憂,自耕農的情況要好一些,不過這些人滿腦子想著錢,怕要更加節省了。」

「伯父,這難道就不能想什麼辦法嗎?」和楊銳的樂觀不同,陶守和是憂愁的。

「能想什麼辦法?」楊銳斜看著陶守和,水果販子經歷使他很明白生意是不能做死的,除非買賣雙方貨錢兩請,所以提前和洋人簽合同定價錢全然無效。唯一有用的是搶先機搶渠道,好比別人提前出貨,因為越往後價格越低。經濟危機下的農產品生意,就像清明後去超市等半天、然後陪著笑和採購老爺談一次蘋果促銷——到了這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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