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62章 招安

在莫斯科舉行葬禮的時候,被杜雯鄙視的孫汶此時正在柏林。他不是不想去俄國,而是到了這裡他已經走不動了——按照原歷史,他應該在次年三月才去見華盛頓和林肯的,可現在,境況完全不如歷史的他,胸中的激憤不滿更甚,在聽聞國內通過分封法案時他就開始身體不適,等聽到蔡元培自盡,民主被複興會刻意玷污成「殺全家」,為民主共和勞累奔波三十五年的孫汶,終於是一病不起。

前去俄國的旅程勉強趕到柏林便再也走不動了。請來的德國醫生診治的結果是肝癌,而且是晚期,並對此束手無策。誠實的德國醫生建議中國人最好開始準備葬禮,因為病人的時間不多了。

自宋教仁叛變、黃興被楊竟成派人刺殺後,中華革命黨這些年來僅靠孫汶支持,而今糧餉將近則全靠俄國盧布支撐。本來俄國人就更重視無政府同志社的杜雯,現在孫汶忽然辭世,那中華革命黨必將分裂成胡漢民廖仲愷的粵系和陳其美的全國系,一些對本黨不再抱有希望的黨員,很可能會脫黨加入無政府同志社,甚至很可能陳其美也會改弦更張。

領袖病危、黨或不存,這兩個重大危機使得孫汶身邊的胡漢民和廖仲愷每天都睡不好覺,他們不敢將此消息通知已在莫斯科的陳其美等人,生怕他現在就開始起異心。以胡漢民的想法,最好是以什麼名義把陳其美召過來然後弄死,再把他底下那批人接收,而後他為總理,如此中華革命黨或許能繼存下去;但素來婆媽的廖仲愷則完全反對,認為這雖然能維繫本黨,可一旦殘害陳其美之事泄漏,本黨一樣會四分五裂,同時陳其美此人精明的很,在華埠也許好下手,在柏林就難說了。

兩人意見不定,等最終決定的時候,日子已是德國的早春了。那陳其美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消息還是生了疑心,發去電報後近月都不見人影,不過陳其美沒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來了。

孫汶養病之所的康德大街彼得公寓,這一日數輛賓士轎車忽然齊刷刷停在公寓門口,最先下車的是一些著裝嚴整的德國警察,這讓望風的革命黨人膽戰心驚。就在所有人準備槍械拘捕時,那輛居中、車頭立著一面黃龍旗的黃旗防彈汽車下來一個身著中華官服的人。其他人或許不認識,可胡漢民一眼就看出那是楊竟成的忠實狗腿楊度。此人據悉是中華派至國際聯盟的首席代表,一年中大多數時候駐於瑞士日內瓦,難怪會被德國警察開道相送。

楊度因立國創製之功,開國後在楊銳支持下勉強封了個最低等的男爵。復興軍赴歐參戰,他與英法等國運籌斡旋,為中華廢舊約爭平等立下汗馬功勞,是以國際國內,聲名一時大盛。胡漢民看過去到時候,楊度剛剛下車,他身著鮮紅的從二品官袍,頭頂烏紗帽、腰懸尚方劍,好像唱戲的一般。

「把槍都收了。」胡漢民見到楊度下車,心中的緊張頓時去了一半——真要是楊竟成逼迫德國政府抓人,楊度坐在德國外交部等即可,根本沒必要親自前來。

當那些收自各處華埠的爛仔們把槍收好時,楊度的秘書已經走上來。他拿著楊度的拜帖,很識客氣的道:「我們大人聽聞孫汶先生在此養病,念及昔年在東京時三日三夜暢談之故誼,特來拜會。還請……」

「忠山先生大名豈是你能叫的!給我滾出去!!」孫汶的親衛隊長、黃興之後革命黨第一大將胡毅生見來人對領袖不敬,應而大喝。之前他還再想著怎麼逃出去,現在知道人家不是來抓自己,驚懼未消的他不得不大喝壯膽,只是話語怎麼聽都有些色厲內荏。

「毅生……」素來是明白人的胡漢民當即攔住了胡毅生。忠山先生病危,這楊皙子卻忽然來訪,他很想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請皙子先生進來吧,只是寒舍陋鄙,怕比不了紫禁城。」

一個破公寓卻想比紫禁城。即便這秘書涵養再好,也還是看了一眼胡漢民,不過好歹是外交部的,他微笑一下,便出去回報了。

不管是不是陋鄙的寒舍,楊度都大大方方的走了進來。他照例不和胡漢民握手,只微微拱手道:「近二十年未見,展堂真是老了。」

楊度毫不客氣,胡漢民也不以為意。革命黨只行握手,既然楊度不握手,那他也不見禮。待楊度說完他便笑著道:「皙子的鼻子真是比狗還靈啊,這地方夠偏僻的了,你居然也能找到。」

「哈哈……」楊度不介意自己被罵為狗,開門見山的道:「逸仙的病情如何了,我和他上次相見,還是神武元年在京師。」

「不勞挂念,忠山先生只是小恙。」胡漢民當即回絕楊度的試探。

「呵呵,真要是小恙也不會久在柏林不去俄國吧。」楊度當即拆穿胡漢民的謊言,他道:「聽聞逸仙這幾天病情逾重,度不得不緊急從日內瓦趕過來,就擔心……擔心以後不能再見。展堂兄,念在我和逸仙舊情,你不會不讓我與之相見吧?」

沒想到楊度對忠山先生的病情知道的這麼清楚,胡漢民臉色漸漸發黑。他很早就知道革命黨內部有西廠的坐探,可查來查去總是找不出來。忠山先生病危之事少有人知,可這楊度知道如此詳細。胡漢民心中飛速思索,可根本摸不著頭緒的他最後不得不放下此事,他道:「先生病中不宜見客,皙子請回吧。」

「真不讓我見?」楊皙子笑道。他看了看胡漢民,又看了看一直未說話的廖仲愷和孫科。

「皙子若有話可告之與我,我必會轉告。」胡漢民堅持道。

「真這樣?」楊度笑容更甚,他見胡漢民目光凌然,不由端起茶開始喝茶。按照老派的禮儀,喝茶就是正事談完告辭的舉止。革命黨只行西禮,但胡漢民不可能不知這個規矩,可正當他以為楊度會起身告辭之時,楊度放下茶盞卻大喊起來:「孫逸仙,不見你的故友楊度么?!孫逸仙,不見你的故友楊度么?!孫逸仙,不見你的故友楊度么……」

彼得公寓只有兩層,且是磚石結構,樓板是木製的。楊度忽然大喊,他的聲音穿透樓板,胡漢民想攔也是來不及了。看在楊度隨行德國警察的份上,他忍著憤怒道:「當初的謙謙君子,今日居然會有如此流氓行徑。皙子還是省省吧,先生不會見你的……」

胡漢民話音剛落不久,一個女子的聲音便從樓梯口穿過來:「展堂,請皙子先生上來吧。」

胡漢民本想把楊度儘快趕走,但這個聲音是宋慶琳的,他不得不『嗯』了一聲,不情願的把楊度帶上去。只是見楊度身後跟著秘書和警察,便被他攔住了,他道:「先生可只請了皙子一人。」

「放心吧,我和逸仙是老朋友了。」楊度正高興自己計策奏效,更明白自己安全無憂,便轉身讓秘書等人退開,自己則跟著胡漢民上了二樓。

被後世果黨空兩格、尊稱為國父的孫汶此時正如一條老狗一樣曲躺在床上,猶如幾個月前病中的楊銳。不同的是,楊銳最後是挺過來了,而孫汶卻沒有太多時日了——腹部肝的部位完全腫脹,每日醒著的時候和睡著時候越來越少,人基本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且常常被噩夢驚醒。這一日恍惚間正如往常一樣夢見自己被黃興追殺,卻聽聞有人在大叫自己的名字——「孫逸仙,不見你的故友楊度么」,他當即驚醒過來……

跟在胡漢民身上走上樓梯,楊度能聞到越來越濃烈的中藥味。想來必是西藥無效只能吃中藥了。楊度心裡不由暗笑,記得孫汶當年厭惡中國之一切,其中尤以中醫中藥為甚,並說什麼「余平生有癖,不服中醫」,不想現在居然也開始喝中藥了。他不得不再次感慨這些西化分子只是功利之徒,民主自由只是他們進階的敲門磚。這些人個個都拿著洋文憑、講著西洋話、對西洋之一切都歌功頌德、文過飾非;他們信誓旦旦說西洋才是真文明,才是真進步,才是人類文明的方向和代表,才是什麼什麼……

凡此種種,無非是要另起一派、借西洋來墊高自己的身份和能耐,進而獲得尋常手段得不到的好處,如此那些見不著洋大人的土包子們才會對他們敬畏異常。可真要那些洋玩意救不了命的時候,他們又會快速脫去西裝、改穿馬褂,之乎者也說的比國粹黨都還溜。

當然也不是所有西化分子都是這麼卑賤,有些信了基督表現的倒更像是一個西洋人。他們如洋人那樣立遺囑,在牧師神父的誦經聲中離世,而後舉行西洋葬禮,埋葬于洋人公墓區不為人注意的一角。對這些人,楊度是看得起的,畢竟他們心有所歸,面對生死從從容容。

楊度正鄙夷孫汶喝中藥時,狹窄的走道忽然開朗,一間依然掛有威廉二世畫像、有些老舊的德式房間里,靠窗的床上正躺著面如槁枯的偉大革命領袖孫汶。他看見楊度笑了一下,不想這在楊度看來比哭還難看。想來人之將死,也就是這番模樣了。

彷彿是和楊度身上艷紅的官袍對稱,孫汶的被子是灰黑色的,屋子窗子並不大,且半被窗帘遮擋,是以房間顯得陳舊昏暗。當楊度走進的時候,光線照射在他鮮紅的官袍上,房間里頓時亮了不少。躺著的孫汶見楊度不握手只作揖,不由強笑道:「皙子,看來你的主子對你真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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