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54章 啤酒館(一)

以曾經翻譯過德國民法典的王寵惠的認知,慕尼黑這座以阿爾卑斯山為屏障的城市建於公元1158年,當時的巴伐利亞公爵獅子亨利在伊薩河上建了一座橋,更讓慕尼黑成為當時從薩爾茲堡運鹽以及其他貨物至奧古斯堡商旅的必經之地。慕尼黑得以抽取鹽稅,並因此得以繁榮。

近千年的建設和人文積澱,慕尼黑已經成為巴伐利亞州首府,古老而美麗。只是此時的慕尼黑和德國其他城市一樣,正陷入一種難以言狀的狂潮中,各處都是混亂,透過車窗,僅僅是火車站出來這一小段路,王寵惠便發現數起搶劫。

見他疑惑,坐在身邊的朱和中不由搖頭嘆道:「通貨膨脹害死人啊!德國本是歐洲第一強國,可現在卻任人宰割,打不過法國,只得出此下策……」

朱和中是湖北建春人,前清留學德國學軍事,同盟會成立之前便加入了興中會,成為同盟會的德國聯絡人。滿清推翻後於陸軍大學任教,雲南護憲戰爭後則主動請辭,本在鄉賦閑,可得知吳祿貞被複興會算計犧牲後,他憤然出國尋找忠山先生。現在他是革命黨在柏林的聯絡人,王寵惠此次赴德就是由他親自迎接的,又擔心他此行出意外,所以一直護送到這。

「哎……」歐戰大戰的結局,王寵惠在提籃橋監獄時便知道了,目睹德國則想起中國,這讓他不得不再一次佩服楊竟成投機功夫一流。可想到楊竟成則想到自己這次是違反保釋條例出國,這讓他很是不安。

「子英,德國人對華人如何?」王寵惠不願去想前途命運,只下意識的問道。

「怎麼說呢?」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朱中和略想之後才道:「可以說愛恨交加吧。他們認為是德國人幫助我們建的國,也就是雷奧·威廉元帥那些人,但顯然我們最後忘恩負義,這是一些人的看法。不過另外一些人認為是德皇下面的大臣們出賣我們在先,兩國本來有對付俄國的計畫,可德國卻沒有遵守。

我們雖然出兵歐洲,並在德軍佔領巴黎後即將勝利時突襲凡爾登要塞,這使德軍的攻勢立即被抑制住——法軍得以喘息從而沒有潰散,英軍因為兵力受限沒有被趕下大海,反正這一戰是打在德軍腰眼上了,使得德國徹底失去了勝利的可能。可這畢竟是戰爭,輸了就是技不如人,況且戰後我國對德國的援助最多,而且很多都是無償的,巴黎和會也頻頻幫德國說話……」

身為一個革命者,即便再狠復興會,朱和中還是不得不為復興軍當初一戰擊節讚歎,奪取凡爾登的戰役改寫了歐洲大戰的結果,進而改變了歐洲歷史,每一個國人都應為此自豪。

「我聽說那威廉元帥的獨女一直留在德國。」王寵惠明白曾作為軍官朱和中的心理,但離中華駐慕尼黑領事館越近,他就越想說話——萬一國內關於自己逃獄的消息傳至德國,而領事顧少川不念當初留美舊情,他很可能會像以前忠山先生一樣,被領事館的人關起來,然後裝在大箱子里遣送回國,他不相信自己有當初忠山先生的運氣。

「對,威廉元帥的獨女戰後一直留在德國,即便國內分封了封地,她也沒回去。對了,去年看報紙說她就在慕尼黑,長的是國色天香,又是有封地實打實的女公爵,還是威廉元帥的獨女,有一大幫德國男人圍著她獻殷勤。有一次她去漢堡,整個城市的都轟動了,城內數個小時交通堵塞,那些歐戰退伍老兵自發為她維持秩序——德國人不甘心吶!他們認為如果威廉元帥沒有被可恥的猶太共產黨暗殺,說不定戰爭就贏了,他們把這個叫做『背後一刀』……」

朱和中出國後就被派到德國,對德國的諸多變化非常清楚,於雷奧·威廉元帥戰時的遭遇,很讓他聯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樣的詩句。

朱和中說,王寵惠聽,不到一刻鐘,汽車就到了中華駐慕尼黑領事館前。掏出幾張盧布付給狂喜的司機後,朱和中道:「我就在這裡等,萬一你要是……,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

「沒那麼倒霉吧。」從滬上潛逃萬里的王寵惠笑著說道,可他笑的極為勉強,「我和顧少川在紐約留學的時候還吃過飯呢,那還是我請的。」

熟悉王寵惠的人都知道,此人極為小氣,請人吃飯從來不帶錢包。他如此強調自己請過顧維鈞吃過飯,彷彿那頓飯就是救命稻草。朱和中從他發白的臉龐中知道他極為緊張,於是不再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下車走入領事館。

車外無比的冷,下了車走在雪地上的王寵惠不由自主連打幾個寒顫。領事館是棟三層的小樓,大中華國的黃色龍旗正在三樓屋頂隨風飄揚。當領事館大門口的盛裝衛兵要攔住他時,他把早就捏在手裡的護照亮了出來——這是開國後他赴日本開會時辦的。在他擔心衛兵會接過護照仔細檢查時,對方敬了個禮,側過身子請他入內。

或許是因為慶幸,又或許是因為被領事館中央空調的熱風一吹,通過玻璃門進入辦事大廳的王寵惠眼睛忽然滲出了眼淚。他取下眼鏡小心的擦了擦,而後走到當中服務台說道:「我要找顧少川先生,我是他的同學,鄙姓王……」

王寵惠二十分鐘後如願見到了顧維鈞,猶帶著驚訝的顧維鈞上前就和他親切的握手,這一握徹底讓王寵惠安心了。「亮疇兄,你怎麼來了德國?」顧維鈞驚喜道。

「我……」很多事情一言難盡,王寵惠只順著顧維鈞的熱情搖晃著手道:「我現在在一間律師行就職,聽聞德國馬克大幅貶值,滬上公司傾巢出動,都來德國掃貨,我就這麼來了。聽聞少川在這裡,就想來看看……」

八年前王寵惠、楊蔭杭徇私一案舉國皆知,雖違國法,可在世人、特別是士紳讀書人看來這完全是有情有義之作為。顧維鈞自己能有今天,也是因岳父恩惠,若是哪天岳父有難,他也必會徇私枉法。因此顧維鈞根本不提前事,只扶著王寵惠的肩膀道:「那亮疇兄在這裡呆幾日,我……我可要天天請你吃飯!」

「哈哈……好。」放下不安的蹭飯王大笑,他大聲道:「那我就在你這住上三五日。」

兩人不顧禮節的在大廳大笑,覺得不適的顧維鈞很快就將他請到樓上辦公室去了。閑聊半日,待到晚上顧維鈞便帶著他出去外面下館子,酒過三巡之後,王寵惠才開始透露自己的來意,他接著醉意試探道:「少川,你們兄弟會到底想幹什麼?這一次蔡孑民自爆家醜,復興會民心盡失,聽說復興軍都要改軍制了,你們難道就不能抓住機會……」

顧維鈞是滬上聖約翰大學出去的,他入兄弟會的歷史比王寵惠早。不過兩人最終歸屬不同,因為是廣東人且出生於香港,王寵惠在耶魯的時候就認識了孫忠山,還幫著孫忠山寫了一篇《中國問題之真解決》的政論文,而顧維鈞讀的是國際法,開國後中美關係火熱,一番操作後他居然提前博士畢業,從而進入外交部。

中國和哪一國交好,順帶著留學於這國的留學生也會吃香走紅。頂著哥倫比亞大學博士頭銜的顧維鈞在開國初年很是走紅,職務一升再升,可等中日戰終、中美交惡,他的仕途就不太順利了,但即便如此,在兄弟會的照應下,他還是以二十五歲的年紀成為慕尼黑領事館領事,這雖然比歷史上二十七歲成為駐美公使差些,可這個年齡能到這個職位還是出類拔萃的。深陷牢籠、仕途盡失王寵惠可以投身革命黨,可他卻還是大中華國政府的外交官。

並未察覺王寵惠所圖,打著酒嗝的顧維鈞說道:「既然都改軍制了,那民主共和不會太遠了,我們又何必著急……。來,再干一杯……」

王寵惠最愛啤酒,慕尼黑啤酒館遍地皆是,他舉起杯子又和顧維鈞幹了一杯,再道:「可萬一那楊竟成只是虛晃一槍呢?這可不是中華時報上說的,誰知道改軍制是真的假的。」

「呵呵……」帶著體制內人士、趙家黨特有的驕傲,顧維鈞忍著腹中不適指著王寵惠笑道:「你們律師界消息怎麼這般不靈通,又要修憲了不知道嗎?『保護私有財產』這一條據說要單獨成一款,列於憲法第四條還是第五條,好像說廷尉府那些人要把這一句改成:『財產權乃國民一切權力之來源,更是大中華國稽疑院制度之根本,侵犯國民財產權即為暴政!』」

「啊!」王寵惠聞言大吃一驚,他根本不知道憲法會改成這樣,因為吃驚他一時間忘記了掩飾,他道:「可任何財產都是國家的啊,若國家有需要,政府難道不可以通過立法補償徵收國民財產嗎?」

「土改法案和蔡孑民威逼稽疑院代表通過的財產公有法案都說明政府是靠不住的。」顧維鈞暫未察覺王寵惠的不對,只當他確實沒有聽到過此事。「一旦有人操縱或者威逼,政府就會以非常低廉之成本從百姓手中掠奪財產。廷尉府將保護私有財產單獨寫入憲法,並註明財產權是一切國民權利的來源是極為重要的。復興會這一次確實是想改變之前的做法,以使中華變的更加文明,兄弟會內部對此是讚揚的。」

顧維鈞說完就舉杯邀王寵惠喝酒,但這一次兩人沒幹,王寵惠對此還是搖頭,他道:「財產權只是資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