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43章 攻城

文登之名據說是取秦始皇駐蹕文山、召文人登山為其歌功頌德之意,而秦始皇之所以來膠東,只為臨海求仙。在鐵路電報未通之前,膠東本是僻壤所在,是大陸上被遺忘的一角。另一個面位的辛亥革命中,山東同盟會人發起膠東舉義,佔了文登城後為籌款北伐,索餉不成便發拘票拘捕縣中大戶施行強捐。

雖說是破家的縣令、滅門府尹,可新舊朝換代間,手上只有百十名學生兵就想打地主,自然是被名以寄希望於滿清、實則保家衛產的士紳聯合反撲。當是時,召集各村壯丁的雞毛信傳至各里各村,糾結起的萬餘名鄉兵不但在縣內要道設卡剿殺「禿逆」,還極為輕鬆的把縣城內的革命政府給滅了。文登縣沒辮子的當即處死五十九人,史稱辛亥五十九烈士。

這是另一個時空,而在本時空中,整個山東都是順利光復的,即便有戰鬥,這種小縣城故事自然傳不到楊銳耳中,他只知道此時的文登縣長叫左汝霖、當地農會會長叫於冠敬、大理寺負責人叫林基逵——這是官員速查手冊上關於文登的三個名字,可他一過橋卻聽那些要入城的商販菜農,他們罵的就是左汝霖和於冠敬。

「左汝霖是王八蛋!於冠敬是王八蛋!農會是王八蛋……」雖然這和橋頭那個小白臉士兵說的不同,可格式的一樣的。商販們喊的聲音不大,可菜農為了入城賣菜,毫無顧忌吊著嗓子直喊,還對一具寫著「於冠敬」三字的屍體吐口水——對他們來說,左汝霖是不是縣長、於冠敬是不是農會會長,不比自家母雞下了幾隻雞蛋更重要,他們都是進城「打醬油」的。

興許是之前在橋頭鬧了一下,楊銳剛過橋就被一個兵帶到了一邊,他背在前邊的包被拽了過去,那檢查的士兵不懂拉鏈,瞪著一副對雞眼,把那包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也沒找到扣子,急得他當即拔出刺刀想割。看不下去的楊銳不得不接過幫他拉開,對雞眼見此忽然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麼。

包里沒什麼違禁的東西,楊銳身上楊無名身上也沒槍支彈藥,正以為過關的時候旁邊看著的一個穿綢子的年輕人將他攔住,「打哪來的?」

「汪疃那邊過來。夜裡不知道在幹什麼,四處放槍……」楊銳只好將謊話又重說一遍。同時把證件遞了過去,再道:「做些小本生意,可突遭意外,兒子也被槍打了,急著進城找大夫看病,還請行個方便。」

「農會都是王八蛋!!他還殺了我叔。」年輕人咬著牙罵了一句,而後轉頭對著一個兵說道:「寶蛋,帶這位去新城藥房就醫。」

沒想到沒人認出自己,更能遇上好人,野狗般竄了近一整天的楊銳居然有些感激涕零。不過他一入昆嵛門,見城門內側畫的「開國八公圖」,看那歪嘴裂臉的模樣,當下就放心了。只要不是有心人,不去細看報紙上模糊的黑白照片;或是訂閱東方雜誌,不去臨摹雜誌扉頁上的彩色照片,那應該沒人知道總理楊竟成到底長的什麼樣。

給那帶路的寶蛋塞了幾塊錢後,楊銳開始問道:「這城裡是不是也出了大事了,這怎麼……」

「嘿嘿……」有錢上手任誰都是眉開眼笑,叫寶蛋的紅棗臉笑了一下又小聲道:「您不知道,前日夜裡,官衙抽風一樣捕人殺人,那是……,嘖嘖,一夜就殺了上百,有些現在還在城牆上掛著呢。待天亮,殺人的那些又召集四鄉開會說要沒收地主家產,不肯獻家產的就要收重稅,就跟前幾年楊竟成那老東西收地是一樣一樣的。

說還不行,那些王八蛋還抓人,眼看老爺們就要遭難了,可哪些巡警農兵不知為何一股腦全跑出城去了,說是要去抓什麼人,還說是朝廷下了旨,拿住誰誰誰殺了就能賞多少錢。你猜後來怎麼著……」

紅棗臉說到關鍵處還賣了關子,弄得楊銳不得不陪笑道:「大兄弟,後來怎麼著?」

「他們一走城裡就沒剩幾個巡警,咱家少爺匯合各村來的老爺下人,夜裡頭忽然就發難,一下子就把巡警局給端了。」棗紅臉說的甚至得意,到此時,楊銳才知道這文登城已經不歸政府管了,這基本屬於地主武裝,用革命話語說,這是反革命武裝。

「那就不怕……就不怕出城的那些人再打進來嗎?」楊銳驚訝了一下又再問。此時已經管不了反革命武裝不反革命武裝了,誰不殺殺他爺倆就是他的朋友,他開始擔心農會反攻縣城了。

「城池易守難攻,大理寺林老爺也站在我們這邊,就不信朝廷會袒護暴民!」棗紅臉爭辯道。

「那怎麼……那怎麼不給京師打電報呢!」楊銳猶豫了一下,終於問出了這句,救無名是第一位的,聯繫保定市第二位的。

「電報?」棗紅臉轉頭看了看他,道:「電報局早就被於冠敬的人給砸了,說是朝廷說讓砸的。他們這些王八蛋一定是假傳聖旨,怕露餡才把電報局給砸了。這位老爺您要打電報?」

「我,我……,孩子都這樣了,我當然要打電報回家。」楊銳坦誠相告道。

「那沒啥辦法了。」棗紅臉道:「榮成那邊聽說也是這般,有人連夜從那邊逃過的,虧得我家少爺帶人奪了城池,要不然我們這些人都得死。他們殺人真是不眨眼啊……」棗紅臉拉著嗓子,說著指向路過的一個大祠堂,祠堂裝飾的黑黑白白,里外都是披麻戴孝的人,「我家老爺前天夜裡就被他們拉去了,就那麼沒了……」

棗紅臉說著說著就抹淚,楊銳見此不好再問,只四顧打量著這文登城。城池歷年失修,剛才走近楊銳才知那西門不是崑崙門而是昆嵛門,昆嵛門進來便是一條東西走向街道,城內少有瓦房,基本是茅房。經過正在做喪事的叢家祠堂,再走過關岳廟、節烈祠、城隍廟,待孫公祠過去,道路一轉,便看到了新城藥房——這根本沒有楊銳期望的縣醫院。

急急謝過棗紅臉,楊銳匆匆而入藥房,卻見藥房側間全是傷號,一群人正在給一個白大褂醫生下跪,似乎是在哀求什麼。楊銳沒有細聽,只鬆開兩根綁著無名的皮帶,想找了一張空床要把兒子放下來。

無名傷在被防彈衣護住的臂部,這個位置稍微讓楊銳放心,此時他止血麻醉後人睡了過去,不過現在到了地方,楊銳又擔心這麼一動作會把孩子驚喜,背著床正猶豫間,一個女護士走了過來,她說著膠東土話,大概的意思是她扶著。

綁人的兩根皮帶已在胸腰間勒出了青淤,解開的時候楊銳才疼的猛哼了一聲。他這邊解開,背後的護士接著,楊無名才安然從背上趴到了床上。見兒子還在沉睡,楊銳再也沒有站著了力氣,一下子就癱倒了地上。

「這是……中了槍嗎……」被女護士叫來的白大褂醫生看了看草草包紮的傷口,又看了坐在地磚的楊銳一夜,不太肯定的問道。

「是!」楊銳點頭,「還請大夫幫忙把子彈取出來。」

「這……」醫生其實也就二十多歲,若不是實在沒別人,楊銳絕不會要這麼一個年輕醫生主刀幫兒子取子彈。不過他滿心期盼醫生,那醫生卻道:「這可不好辦啊!佛殿里的神葯前天夜裡不是被毀了,就是被搶了,一號葯也用光了。你孩子傷在這地方,不好截止,不截肢必會受感染,一旦感染就……」醫生雖然年輕,可建議卻是好的,他回頭指向側房那些傷員,「看,那些都是被巡警農兵打傷的,除了幾個性命攸關的勉強做了手術,其他人都沒做……」

「我……」青黴素供應體系楊銳是熟知的。這其實是不想國內人口暴增,更不想異族超生特生,全國範圍內只有西域、北庭、外東北三地足量供應漢人。其他省則置於佛殿,價錢大多堪比黃金。文登沒有青黴素,可楊銳包里就有,但他不想被人注意,只好把話忍下了,改口道:「能否請大夫借一步說話?」

楊銳說著便站了起來,那醫生見他雖狼狽可不像歹人,可依舊狐疑道:「有什麼事情不能在這說?我還很忙呢。」

「有些話真不好當眾說。」楊銳無奈,他只好拉開背包,拿著一管青黴素卻不拿出,小聲道:「在下還做一些神葯生意……」

為了配上黃金的價格,青黴素的包裝極為獨特。那醫生剛見到包里的東西,就像是定住了一般,他獃獃的說了一句,「這是……這是真的么?」

天朝只要有真貨,那就必有假貨。神葯堪比黃金,又沒人說得明白裡面是什麼,所以假藥素來不少。楊銳正要說話間,那醫生忽然醒悟過來道:「跟我來吧。」

兩人去的是藥店後面,這顯然是前店後宅的模式。叫人奉茶後,那醫生拱手道:「鄙人鞠真,曾在煙台毓璜頂美國醫院學了兩年西醫,開了這麼間新城藥房。請教這位老爺?」

「在下蕭白朗,滬上來的。」楊銳不想客套,只把一盒青黴素拿出道:「這葯不會有假,我只想請鞠大夫救我兒子。我也不圖錢,這盒葯奉送便是。」

「這……」一盒葯十支,每支十萬單位,省著用可救二十幾個人,賣出去可有上千華元。鞠真聞言倒是愣住了,他細看楊銳,見其說的極為認真,只道:「蕭先生的葯我就替其他病人收下了。您稍坐,我馬上讓人準備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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