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30章 過來

章太炎分封試行案是神武十一年最大的新聞。此案在會內討論勉強通過後,又在放假前三天拋到了稽疑院。歷經一番雞飛狗跳的討論後,稽疑院立即分成了兩派,以宋教仁為守的國民黨認為再行封建便是人為故意製造國民與國民之間的不平等,此案完完全全就是為功勛階層服務的,且徹底違背「大中華國屬於全體國民所有」的憲法精神。

國民黨反對的便是復興會支持的,便如復興會支持的即是國民黨反對一樣。可這一次,從底下選上來的復興會代表居然也表示反對分封,反對原因雖然不詳,但可以肯定的是,到時候若對議案表決,這些人將會投棄權票。

國民黨激烈反對,復興會內則有不少代表積極支持。這些人很巧妙的將官員貪腐、農會越職的行為全推給了流官制,你國民黨不同意廢除流官制,那以後貪污腐敗就不要算在我復興會頭上云云,這一個推手只把宋教仁等人弄的是七葷八素。除了這個,對於宋教仁的指責,更有人反駁那平等只是律法上的平等,社會地位之不平等生來便有之。流官制改分封制只是換了一種官員管理模式,和之前別無不同。

放假前的最後三天,稽疑院其他事情都放下了,天天就此議案辯駁對罵,罵到激烈處還發生了稽疑院第一次肉搏——後世國民黨國會肉搏從日本留學時代就開始了,當時同盟會諸人與梁啟超保皇黨於日本爭奪話語權,馬君武、張繼的大棒不但將會場上樑啟超等人打的是雞飛狗跳,搶佔會場後這些人還丟下棒子若無其事對下面聽眾開始排滿講演。

張繼雖然早死,可馬君武等人仍在,身為留德博士的他第二屆稽疑院開始便成為桂林府代表。飽受民主共和思想熏染的他,一聽聞章太炎章瘋子居然要搞落後的封建制,復興會代表還振振有詞,他當即大怒拆了個桌腿,帶著幾個人衝上發言台就打人。只是復興會畢竟不是保皇黨,馬上就有退伍軍人出身的代表上台將其制服,國民黨頓時灰頭土臉。

因為開會時有記者在場,搏鬥過程全給記者們拍下刊登在報紙上,全國民眾當即嘩然。國民黨事後辯解說這是為民眾計,馬君武等君已經顧不得的律法,只想誅盡民賊;而復興會則聲稱國民黨代表暴虐不堪,妄圖持強凌弱,以暴代言,此種代表應當驅逐出院,以肅法紀。

封建不封建之爭因為肉搏頓時變成兩黨攻訐之爭,只把之前的爭論掩蓋了不少。弄得楊銳要找一些反對意見都難——放假後的第二天,他囑咐兒子出去把市面上能買到的所有報紙都買回來,然後一份一份的在報紙上找那些針對分封議案的文章。

「父親,這份是……,這份也是……」早飯過後,楊無名幫忙的興頭不減,仗著自己認識字,正幫楊銳翻檢這一堆報紙,「章尚書瘋言瘋語,楊總理自毀長城……,這份也是。」楊無名又翻出一份,而且還是持反對意見的。

「嗯。」楊銳聽到這個標題,頓時把手上拿著帝國日報放下。他這邊放下,楊無名又翻出一份京話日報,大聲道:「啊!父親,這篇是王靜安先生的:論分封與秦政之異哉……」

楊銳看報喜歡看什麼報、喜歡讀誰的文章,總理府那些秘書或許不知,可家人卻是知道的,特別是楊無名。楊銳禁止他看報,卻又不時將王國維的一些文章拿給他學習,以培養他的悟性和靈性。現在找文章找文章,居然找出一篇王國維的,不由他大叫。

讀了半天都是陳詞濫調,兒子找出王國維的文章,楊銳卻是要看一看此人對再行分封有何看法。他這邊正看,程莐卻撫著肚子過來了——早在那次角色扮演前,她便已懷孕,到現在已是三個月了。見父子兩幾乎要被埋在報紙堆里,她不由看向楊無名,「還不去做功課?」

她的話楊無名假裝沒聽到,待楊銳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才把報紙放下,低聲道:「父親,我去做功課了。」說罷就出了書房。

楊無名一走,書房裡便只剩夫妻倆,程莐見楊銳正讀著文章,便站在他椅子後,雙手從背後放在他肩上,柔聲問道:「枚叔兄這是怎麼回事,他真要行封建之策啊?」

楊銳在放假之前曾對記者表示自己支持章太炎,卻未細說自己支持分封之策,可在他心裡對此卻有些認同,此時見程莐問,便道:「分封之策也沒有不好,最少以後不會再有官場了。大家不是詬病貪污受賄屢禁不絕嗎?實行分封可根除官場,根除官場那何來貪污受賄?」

「可……」沒想到楊銳居然真的贊同分封,程莐說道:「官場是沒了,可接下來卻是大大小小近千個封建貴族、封建領主,這些人貪起來未必比流官輕。」

「呵呵,你這是主觀臆想。」因為程莐站在椅子後,楊銳的腦袋正靠在她豐盈的胸口,那裡又大又軟,彈性十足,是以他一邊享受一邊與其辯論,「真要分封了,這塊地方就變成他祖傳的家業,這還又有什麼好貪的?要我是領主,我巴不得治下百姓越來越富。世人都有一個德行,便是只要是自家的,那便視之如珍寶,可要是公家的,那便棄之如敝履。既然如此,那便索性化公為私,讓整個國家都變作私人的,省得大家不愛惜。」

程莐雖然不參政,可不時就一些問題和楊銳辯論,楊銳也樂得給她洗腦。正思索問題的她根本注意男人的腦袋在不斷的動彈,聽楊銳說的有理,她不由著急道:「如此化公為私,那便是對百姓的不公平。」

「所以只分封於國於民有功之人,這便沒有什麼不公平了。分封又不是總理府定的,而是由稽疑院定,全國代表公決,大家有什麼不服氣?」楊銳回道。

「可……」程莐更加著急,「可,你就不怕這些人將封地經營的鐵桶一般,將來對抗中央政府?再有,這樣一來,總理府以後就再也不能令行禁止了。」

「呵呵……」楊銳放下報紙笑道:「還令行禁止?再過十年二十年,我看除了財政撥款地方要求著中央外,其他事情他們早就為所欲為了。即便財政上受制,萬一那些王八蛋賣地呢?」

「賣地?」程莐不解道,她是沒有見識過後世的房地產。

「對啊。先買通中央,下令百姓禁止自己建房,你即便建了也不給你發地契房契;而後地方政府划出地塊進行拍賣,奸商們一來二去將地價炒得比天還高,最後轉嫁給百姓。那房子貴的讓人一輩子都買不起,可越是這般丈母娘便越是沒房子不嫁女兒,所以再貴你也的買。」屌絲出身的楊銳讀完大學便把家裡的錢花光了,畢業後傻乎乎不懂、也不願父母借錢買房,是以越到後面越是深受其害,哪怕現在說起也心存怨恨。

「要維持高房價,便要維持高商鋪價;而要維持高商鋪家,那便要杜絕遊走商販,要不然誰還租店營業,全擺地攤好了。所以呢,比復興軍還厲害的城管大軍便閃亮登場,他們幫著店家驅逐地攤商販,以維護商鋪租價。

這整個就是奸商和流官聯手宰殺百姓的把戲。別看城市修的花團錦簇,那錢都在政府和地產商手裡,而後這些錢再通過亂七八糟的項目流到貪官手裡。沒有流官會這樣嗎?封建領主會無端不許百姓建房?會貪圖暴利強佔百姓地產?要知道這片地本就是他的、更是世代相傳、父死子繼的,他興許會和封地的百姓聯合起來把地價炒高,可這坑的不是自己人了,坑的只是外地人。即使真有黑心腸的,那也只是一地如此,他如此做其他封地之人必定指責,難道他還能跨省?

以我看,流官和領主之間,一定是領主有德性,而流官毫無德性。且看現在的官兒,哪怕是復興會出身的,也越來越沒有德性了。」

雖然楊銳描繪出一幅百年後的流官奸商宰羊圖,但沒有實際經歷過的程莐還是不知其中的厲害,她道:「地方官賣地既然如此可惡,那中央政府為何不制止?」

「為何不杜絕?呵呵……」楊銳笑,「因為中央政府也是流官啊。既然地方政府的流官可以勾結奸商盤剝百姓,那中央政府的流官為何不能被收買?這整個就一貪污鏈。即便中央政府的官員不被收買,那中央政府要不要政績?經濟要不要發展?工人失業怎麼辦?有的時候不是說給了錢就算貪污,給政績也算是貪污。當官的誰不想往上爬?

枚叔就是認為官僚政治著實可惡,這才推行分封。他最最擔心的就是代議士們、流官們互相勾結坑害百姓……」

「可你之前卻是贊成流官制的,開國後官員不但下了縣,還深入到了村。現在一改分封,那之前的那些不是全……」男人越說越有理,程莐都不知道怎麼反駁了。

「這些官僚系統不是說全部取消,它們只是轉交給封建領主罷了。」楊銳道。「現在西北和俄國簽了條約,東南又和英美法簽訂了條約。平安無事下,之前那套細密的官僚系統暫時用不著,真要打仗也在十數年之後,這十餘年時間足夠我們更改官制了。」

談了這裡,楊銳倒明白女人真正的反對是什麼,她是不喜歡有人天生就高人一等。分封之後,封地領主的子孫,自然生下來就要比其他孩子高一等。且封建之下有貴族,貴族在她看來也是人人不平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