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29章 無關

若徐華封看楊銳是病的,那他看章太炎便是瘋的了。工業黨必定反對行政破碎化,因為這種破碎會降低中央政府政策的執行效率,而執行效率的降低則會給工業計畫帶來致命性的傷害——很多地方不但不會配合中央,反而會故意破壞。

站在京城俯瞰全國,以自己的想像,科學的建設全國工業體系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情,這麼做不但快速、而且省事,更不會有那麼多的重複性建設;若更換立場,站在地方去建設工業,那一定會斤斤計較、拖拖拌拌、難以成事。當然也不是沒有解決之道,只要全國金融系統放開,項目負責人能說服銀行注入資金,一樣能達到工部的效果,不過此時掌握建設話語權的不再是官員,而是民間商人,這是所有技術官僚都會反對的——這些事情若都給了民間,除了一身官皮外一無所有的他們豈不要泯然眾人了。

楊銳的心中便是如此解讀徐華封為何要反對的,而當他面對章太炎時,居然發現自己毫無主見。他不知道是該反對章太炎還是該支持章太炎,因為他到現在為止都還未完全弄清楚分封是什麼,到底有什麼好處,又有什麼壞處。北庭的實施效果讓他贊成,可復興會以及國內對此潛在的反對又讓他下意識反對。在這猶猶豫豫間,他找到章太炎想再談一次。

「竟成是贊成還是反對?」章太炎聽到楊銳要再談一談,頓時有些喜意。

「不管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談一談總是沒錯吧。」楊銳給章太炎遞了一支煙,自己也叼了一支,給他點上,也給自己點上。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章太炎笑道:「封建便是古時的封建罷了,不同的是古時遵循的宗室之法,現在遵循的卻是太尉府、大理寺之法,僅此而已。」

「那就是說,先以岷王世子的名義將全國分成七八個諸侯國,諸侯國里再分封一些我們這樣的革命領袖,再下去便是革命時、對外作戰中有功的功臣?」楊銳細問道。

「嗯,大概是這般。」章太炎叼著煙,回答的很是含糊。

「這般分封下來,你說底下那些百姓會同意嗎?」楊銳笑問道,他忽然覺得這事情真的很兒戲。好好一個國家,就如此的「四分五裂」了。

「哈哈……」楊銳想著兒戲,章太炎卻不以為然的笑了起來,「竟成,我問你,你若是百姓,是願意和官打交道,還是願意和土司……。我就不說土司了,以遼東為例,你說百姓是願意和保險隊打交道,還是願意和官府打交道?」

遼東楊銳是熟悉的,他不由道:「保險隊本是百姓按土地田畝大小,自己湊錢請過來的護院,他們當然願意和保險隊打交道。」

「為何如此?」章太炎追問。

「因為……」為了得到一個真真實實的結果,楊銳不去歪想,而是真真實實的道:「……因為保險隊總有個領頭的,要是沒有保護好莊子,那他的名聲就會受損;要是玩忽職守,那不光是他個人,他這一幫人飯碗就全都砸了。保險隊和百姓之間是對等關係,兩者之間就是一場交易。雖然他有槍,可百姓不喜歡他就是不喜歡他。

官府就不同了,收錢是天經地義,收錢不幹活那也是天經地義,而且你還找不到誰負責。騙你三五年的,人家早就調走了;騙你三五個月的,衙役們一吼,百姓腿兒都打顫,說話根本就不敢大聲,就是來一個敢說話的,可只要來個師爺,文縐縐的一推三六五,再搬出個有關部門,事情到最後誰也說不清。

保險隊和官府之不同……,在於保險隊是獨立的,有具體的責任人,出了事就是他的事;官府則是全國一體,即便當官的想作主,他也不敢做主,因為他一做主,上頭的壓力便要壓下來。人家還要陞官還要養老還有子子孫孫,為治下百姓得罪整個官場的事情絕對不幹。」

楊銳論述的比章太炎想像的要細,待他說完,他只搖著扇子道:「竟成,你說的都對,可我去北庭只領悟到了一條,那便是保險隊與百姓,那是人和人在打交道,而官府和百姓,那是人和空氣打交道。前者有人情味,保險隊做的好、做的不好,自在人心;

至於和官府打交道,誰知道誰是誰啊!官員好的就不多事、不生事,只求平安履任、數年調離;壞的,除了撈錢,還想出政績,反正幾年就走,只要上官賞識,地方再怎麼糟蹋與其何干?這哪是為百姓服務啊,這根本就是養了一羊圈的羊,他想的就是怎麼在這些羊身上獲得最大好處,或是錢、或是名、或是高升之踏腳石。如此之下,貪贓枉法之事怎能禁絕?

楊鼎臣說過,西出陽關無好人。為何如此?全在於官員都是這般想法。西域與其何干,百姓與其何干?既然不走運來了此地受苦,那便要撈個盆滿缽滿,不然豈不大虧?開國僅僅十年而已,農會從開始就爛到現在、現在是越演愈烈,有些農會幹部還明占外出民工之妻,說睡個幾天不打緊,反正空著也是空著;而政府官員居然十之三四懈怠玩忽、全然忘記為百姓服務之心,如此下去那還了得。總而言之就一句話,流官制萬萬不能再實行下去了……」

「咳咳……」章太炎說到農會幹部明佔百姓之妻,楊銳不由臉紅。底下的農會幹部確實越來越不像話。普遍認為農會幹部有兩害,一是此為半官方機構,打個出村證明都成了他們的特權,沒煙沒酒沒好處,絕不動手。那占妻一案,就是家中無長輩,為求出村證明而被農會幹部奸了,奸一次不算,之後是夜夜姦淫,最後懷了孩子上吊才事泄。

除了行政特權,經濟特權則是另一害,化肥農藥撥到農會,縣政府農會相護勾結,或短斤少兩、或增收各種附加費,或索性撕破臉皮光明正大漲價出售。從銀安殿到基層鄉村這一條線,已有政令出京城不下郡縣之狀。楊銳很明白原因在哪,那便是十年成長,官僚集團開始坐大,若政令與自己利益相符,那便執行;若政令與自己利益不相符,那便拖延。當然拖延只是小把戲,更絕的是反其道而行之。

——你大總理不是說要種樹嗎?好,本官當即連夜發動全縣百姓上山種樹。百姓想睡覺?沒門!百姓要務農?沒門!一場轟轟烈烈的種樹運動下來,落得是滿地雞毛,種的樹死大半不說,百姓還怨聲載道。接下來怎麼辦?當然是本官體恤民生,上書曆數種樹之不好,泣訴百姓之疾苦,以求中央收回成令。如此轉一圈,上面下面不但不得罪,還落得個處事果敢、關心百姓的好名聲。

對這些人,楊銳毫無辦法。要士兵送死很容易,勳章加洗腦便可;要工人拚命也很容易,漲工資多談心即可;可要想官員恪盡職守,對這些人洗腦談心根本無效,他們只認好處不認其他。當然,發明問題沒有辦法只是暫時的,世上最難的事情莫過於發現問題,全國一千多個縣,三萬多個鄉,不要說當下只有電報,便是後世有攝像頭也無可奈何。

這本是管理幅度的問題,管理幅度不夠,那自然要增加管理層次。當下中華是省、府(州)、縣、鄉,一共四層。楊銳最多看一看府的報告,縣的報告除了大事,基本不看,鄉鎮一級就更不用說了。無論哪一個巡撫、知府、縣令欺上瞞下,他都會又聾又盲,不但發現不了問題,還會得到錯誤的信息。雖說還有其他向下的灌道,可知道有如何?明太祖設立東廠西廠錦衣衛,外加剝皮塞草,可東廠西廠就不貪贓枉法了?

章太炎痛斥流官制和如今官場之流弊時,楊銳想的則是這十年來的治政經驗,再有就是『一抓就死、一放就亂』八字真言,在章太炎停住話題喝水之際,他道:「枚叔……」

「我還沒有說完呢!」章太炎打斷道,他確實是沒說完,喝水喝得太快,鬍子上沾滿了茶水。

「你的意思我是明白,流官的壞處我也知道。這個就不必說了,我們就說說,廢除流官制會有什麼壞處吧。」楊銳說道。「我知道的就是下面幾條,其一,中央政府權威頓失,政令很可能會不出京城……」

「呵呵,任何政令都要百姓同意方可施行,你說加稅就加稅啊?」章太炎打斷道。「中央政令令行通暢正是流官制最大之弊端。稽疑院之設立就是為杜絕總理府亂命。中央越是無權,百姓便越是得益!」

「枚叔的意思總理府出去的都是亂命?」楊銳忽然有些不悅。

楊銳語氣中的不悅章太炎頓時就聽了出來,他更為不悅,他道:「竟成你可別忘記了,你只是百姓請來的大掌柜,政府只是百姓的保險隊,除了保境安民一責,你做其他任何事難道不要事先問過主人?主人願意就做,不願意就不做,這道理放到哪說都是天經地義。官府最大的弊端就是奴僕拿了主人的錢,不但中飽私囊居然要強制主人做牛做馬,不從便要抄家殺頭。這簡直比強盜還強盜!

官府雖然強盜,可百姓又不可自持,一不小心便會演化成俄國布爾什維克那般,所以解決之道便是分封。由數千土官替百姓做主,他們這些保險隊絕不會比官府差,且父死子繼、傳之萬代,他們絕不會短視一時,只會與民為安……」

「要是這些人有野心怎麼辦?」楊銳接著下一個問題,這是他想到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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