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18章 斷碗

顧兆楨的最後推論讓虞自勛已經對參觀工廠了了無興趣。於是,假借身體不適後,對通化柴油機廠的參觀半道而止。幸好楊銳從不提倡領導人視察那一套,而柴油機廠又是商業公司,不是政府部門,廠方並無理由為一個不是客戶的人舉行什麼歡迎儀式,所以事情最終消無聲息的不了了之了。

參觀既畢,虞自勛還在通化新城的龍門客棧苦思對策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敲響了虞自勛的房門。

「請問閣下是……」看著一個身著頭戴禮帽、西式洋裝的大鬍子站在自己門口,虞自勛微微吃驚,他並不認為這是東北鬍子,只當是走錯了們的店內住客——通化是大工業城市,四處都有身著洋裝的洋行職員,他們負責拖拉機廠產品的國外經銷。

「學生張煥榕,是孑民先生讓學生……」曾經做過關內某市市長、後卻莫名下台的張煥榕站在門口對著虞自勛行禮,對於革命元老來說,他只是一個晚輩。

「哦……,」虞自勛想起前日蔡元培那份語焉不詳的電報,當下笑著把張煥榕迎了進去,關門時還用餘光四處觀察了一下。「是……」關門後虞自勛虛指張煥榕,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的字,在京時蔡元培曾經提到這個人,但那時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勛先生就叫我陰華吧。」張煥榕說道:「是齊長官吩咐學生來的……」

張煥榕曾經是第一任遼西遊擊隊隊長齊清源的部下,後來,當初為救他願嫁楊銳做壓寨夫人的胞姐嫁給了齊清源,於是他又變成了齊清源的內弟。當然,對外大家都不牽扯什麼親戚關係,復興會忌諱這個,他一般稱已成為上將的齊清源為齊長官。

「好。好。」虞自勛明白齊清源和蔡元培的關係,也知道張煥榕和齊清源的關係。他笑著撫了撫張煥榕的肩膀笑道:「陰華啊,孑民先生可是時常說其你的,說你為國棄利,有功而弗居、有官而不做,這可比當下一些人磊落多了。」

「哎!自勛先生……」從齊清源那裡,張煥榕當然知道面前是誰、立場又是什麼,他直抒心意道:「無量頭顱無量血,可伶換得假共和!」

張煥榕的大膽讓虞自勛嚇了一跳,但他還是雙手抱住張煥榕的手,牧師佈道一般的道:「陰華,放寬心些,民主是天下大勢,中華終究有一天會實現共和的。」

「嗯!」張煥榕重重的點頭,他急問道:「那這一次代表大會將怎麼定?誰出任下屆總理?」

「這個還很難說。」虞自勛搖頭,「你知道,我們不是民主立憲國,是君主立憲國,雖說皇帝無權,但正是因為皇帝無權,所以權力全集中在總理身上,有這麼一個大總理在,農會那套控制選票的把戲是戳不穿的。如今,為了能繼續穩固地位,有人又拋出了美國威脅論之說,這一次即便不是連任,也將華封先生任總理……」

「華封先生……」處身高層的虞自勛自然很清楚常委會的內部關係和各自鬥爭,但外界的對此卻是一無所知。在百姓們看來,即便是下野的蔡元培,也是因為嗜學甚於當官的原因才沒有繼任第二任學部尚書。徐華封除了和工業相關的人,並不為人所注意,現在聽說他將要出任總理,張煥榕有些錯愕。

「政府雖然提倡振興農業,可實則是還是為了建設大工業。華封先生是工部尚書,自然會支持……,待其兩屆之後,很可能……又會讓稽疑院投票給自己再任總理。」虞自勛不說楊銳本名,只是用短暫的停頓代替,但作為同一立場的張煥榕來說,理解是毫不困難的。

「我懂,這就是咱們東北的二人轉,說來說去還是不肯下台!」張煥榕很鄙夷這種把戲,「振興農業什麼的,土改那年我就知道是假的了,這是叫農民用血汗送他上位,再用地主的地收買農民,要不是歐洲掙了那麼多錢,這套把戲遲早要玩不下去的。」張煥榕道。「經濟越繁榮,百姓就越盲從,哎……」

「繁榮也只是中央朝廷而已,和地方政府毫無干係。」虞自勛道:「我們和美國不一樣,地方的權利不說弱小,簡直就是沒有。銀安殿的理論是要想治國,必先集權,還美其名曰建設大中華,他們就是不說這中華其實是至今流亡巴黎的梁啟超二十年前發明。好了,陰華。這些都是我們面對的現實,我們心中不要忘記共和的信念便好。現在我在通化的事情已了,你這便是怎麼安排的?」

「齊長官讓我來接先生,車就在下面。」張煥榕說道。

看了看外面漸黑的天氣,虞自勛道:「這是去哪裡,去瀋陽嗎?會不會給人看見?」

「先生不必擔心,坐電梯下去到大廳後,電閘就會被人關閉,沒人會注意先生離開了客棧,明天早上六點底下大堂例行換班時,我們再安排一些人著急退房,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先生從外面回來。」張煥榕道,顯然,他來之前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我們去哪裡?」虞自勛不由點點頭,但還是不知道去哪。

「就在通化附近,約莫一半個小時的車程。」張煥榕看了一下表,而後道。

「好,那我……」虞自勛轉了個身,不知道該拿什麼不該拿什麼,雖然他早知道蔡元培與齊清源關係不一般,可現在要面對實現共和的關鍵性力量齊清源上將時,卻有種說不出的緊張。好在張煥榕對此並不著急,待虞自勛穿戴好了倆個人才出門。

一個被楊銳視為異端、看在曾是革命元老以及曾為革命做出貢獻的份上沒有開除出會的西化分子,和復興軍三上將之一、手握一方兵權的齊清源私自會面,不管他們之間談些什麼,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因此,整個會面安排極為嚴密,從龍門客棧開始就天衣無縫,而會面的地點,卻選在通化新城西南一處早已停工的軍工廠內。身著便服卻明顯是軍人的警戒人員,端著吸取歐戰經驗研製出來的衝鋒槍守在明哨暗哨里,工廠里的水泥路面上,更停著一架軍版鳳凰客機,不知道這是齊清源來時乘坐的,還是有變故時緊急撤退的工具。

虞自勛明顯不懂軍工廠的內外布置,他並不是一個軍人,僅僅只是一個商人,而現在,則只是一個不同政見者。

「老師……」齊清源毫無架子的站在工廠曾經的辦公樓外面等著虞自勛,見車一到,他便上前拉開車門,將虞自勛扶了出來。不過,虞自勛還沒有說話,就先疾步炮跑到一側吐了——出城的時候為了甩開不存在的尾巴,司機繞了好幾圈,而且開的也極快。

「你怎麼辦事的!」齊清源一邊幫虞自勛拍背,一邊對著小舅子張煥榕發火。

「姐夫……」虞自勛在車上就吐過了,張煥榕知道自己事辦的不好,但這也是沒辦法的。

「好了……我沒事……」在灌了一口水後,虞自勛終於緩了過來。他此時才有力氣借旁邊的氣死風燈的燈光打量齊清源。他今年剛剛滿四十,正是男人最為剛毅老成的年紀,一身上將的軍服穿在身上更顯得異常英武。虞自勛很自然的拍著他的肩膀道:「我和清源怕有十年沒見面了吧。哎,你今日之成就,老師都有些不敢認了!」

「不管學生變得如何,老師都永遠是學生的老師!清源早就想見老師,奈何……」齊清源苦笑道,開國後虞自勛在會中的地位極為尷尬,而他又是一方將領,一直不敢拜會,只在過壽時象徵性的送些規定之內的賀禮。

「沒事,沒事。」虞自勛寬慰道。作為當初愛國學社的教師之一,他明白這些學生對自己的觀感,雖然辛亥時他曾幫助過同盟會,但很多學生都不以為意,顯然他們並不知道輔仁文社也是復興會的分支,只以為是另一股革命力量,而兩廣更不是復興會的勢力範圍。「身為將軍,你的責任就是保家衛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沒有你,東北真的守不住!」

虞自勛的誇獎讓齊清源心中一熱。中日交好後,慘烈的中日戰爭就那麼輕描淡寫的被人故意略過了,加上歐戰、西北戰爭的刺激,弄到現在好像神武二年並不曾發生過戰爭一般。還有日俄戰爭復興軍的戰功,也被禮部文宣司故意隱藏了,在新編中學課本中,熊岳城之戰根本就未曾出現過,當他有一次質問文宣司司長王小霖為何不寫上時,此人還對他愛理不理。

「老師還記得將士們昔日的功績,可有些人卻已經全部忘記了。」齊清源激動之後感嘆,說罷將虞自勛請見了辦公樓。

齊清源和虞自勛在一樓最裡面的一個房間暢談,這或許是以前的資料室,搬遷時人們並不介意遞上散落的文件和之前的牆上所注的標識,牆上和天花板上的電線也沒有拆除,只將裝電燈的燈座拆掉了。在馬燈和早已烈火熊熊火堆的照耀下,虞自勛看見細細的電線和蜘蛛網編織在一起,說不出的破敗。

「這裡是大舉義前的第一兵工廠,當時整個遼東部隊的彈藥槍炮全靠這裡補給。辛亥後這裡就搬遷到通化工業區了,前幾年還有人守的,準備拿這裡做鋸木廠,後又說要保護森林,木把子們這些年也發了財,要麼變農場主要麼湊錢辦了榨油廠,誰也沒計較。」一張清理好的桌子上鋪著厚厚的報紙,上面用木炭燒著燉鍋,旁邊是蔬菜和酒水,碗筷就只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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