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卷 家與國 第9章 遺願

蔡元培回顧著辛亥舊事,說不出的感慨,杭州舉義後他就一直被關在牢里,也正是因為沒有參與其事,之後他才一直在悉心了解復興會後來是如何席捲天下的;而楊銳,不少時候也會提到開國前的舊事,經年累月下來,杭州以後發生的事情,他反倒比一直在海外的虞自勛清楚。

「那中日戰爭呢?」虞自勛聽完他的陳述,好一會才問道。「既然英國不想遠東發生動亂,為何又支持日本和俄國……」

「戰爭快要爆發,但究竟什麼時候爆發,誰也不知道。當時中德之間越走越近,一旦中國也加入同盟國,那英國的遠東殖民地、印度等地,將全在同盟國的威脅之下,英國的打算估計是先解決東方,而後再解決西方,所以才驅使日本攻我;俄國那邊除了英國,德國也是慫恿的,因為俄國一旦佔領滿洲,他北面的壓力又能大減。不過根據俄國革命時從彼得堡搜出的外交資料顯示,日俄對滿洲和東北戰前就有約定,這一次再也不是日俄戰爭那樣的死斗,彼得堡認為只有二十萬人就能輕鬆解決戰鬥。」

蔡元培道,他說罷不由再嘆,「楊皙子說的沒錯,這世界就是戰國時代。戰國時弱國可是要看強國臉色的,寧得千軍萬馬,還不如魏國的丞相或秦王給一句話。辛亥前的我國,除了滬上江南局、湖北槍炮廠能造大炮外,其他地方最多能造槍,可造槍也是要進口鋼料的,火藥更不必提。你看復興軍陸軍的設置,炮兵第一,機槍第二,打仗據說就是大炮加刺刀,沒有炮、沒有炮彈,拿什麼和滿蒙新軍拚命?能走到這一步,哎,不容易!」

「可既然能走到這裡,就會想著能不能走到更遠的地方去。」虞自勛接過蔡元培的話茬,「但再往前走,就會掉到懸崖下去,簽訂中日同盟條約便是掉下懸崖的開始。」

「這又怎麼說?」蔡元培對國內以往的事情清楚,對當下的局勢卻不那麼清楚了。

「美國人非常不滿意中日同盟,參議院對是否要批准華盛頓海軍條約起了非常大的爭執,最後是四十九票對四十六票,兩票之差使得條約通過。」虞自勛道:「之所以能通過,是因為竟成放棄了所有主力艦,也承諾不造戰列艦,只保留航空母艦。孑民,以你對他的了解,這是真的放棄海軍,還是假裝放棄海軍、而寄希望於新兵種,就像當初的裝甲師一樣?」

「放棄海軍當然是假的。」蔡元培笑。面對強敵,楊銳擅長的是側翼迂迴,這是他坐鎮杭州時總結出來的經驗。當時他掌握著起義軍的命運,不得不研究楊銳以期模仿。

「對,很多美國海軍將領、參議員也覺察到了這一點,這種讓步其實是放棄現在、豪賭以後。但哈定政府是美國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屆政府,國務卿休斯又得過且過,所以事情才變成這樣。」虞自勛道:「其實這不是好事,如果美國一直施壓,竟成未必敢和日本簽訂同盟條約,而不和日本簽約,他就沒有力量做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孑民,你知道嗎?在遠東我們能顛覆之前的秩序,那是因為一個『遠』字,如果是在近東,比如奧斯曼,要想做到這種地步,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現在已是我中華最佳之時期了,若是想再進一步,聯合日本挑戰英美,其結果只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因為英美不僅僅是英美兩國,它是用數百年時間所營造的世界秩序。復興華夏之說,只是一個瀕死文明受西洋文化刺激的迴響,這是不可能會成功,我們最多保留自己的字、保留若干傳統,而後納入這個世界體系。竟成所做的一切,就是帶著這個國家,韜光養晦、左右逢源,目的是想另建一套秩序。可最終這隻能是徒勞,我們復興的太晚太晚了,若是提前兩百年,哪怕是提前一百年,也許還有機會,可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蔡元培從來沒從這方面考慮問題,現在聽虞自勛說,不由問道:「自勛是說我們打不過英美?」

「這不是打不過打不過的問題,這是整個世界體系為英美所操縱的問題,他們信仰同一個上帝,不管是基督教還是天主教;又都是白人,一旦大戰,就很有可能發展成人種對決,中日兩國能對抗整個世界?中日之資源能與全世界資源競爭?中日之科技能與全世界科技相比較?中日之錢財能與全世界相抗衡?

事情逾來逾明顯,戰爭打的其實就是錢。我國去年GDP為兩百六十億華元(注121),日本則只有一百三十三億日元(注122),加起來總共為三百九十三億華元,也就是一百九十七億美元不到。不說這其中工業GDP佔多少,單比美國七百多億的GDP,就差了三分之二強,而英國GDP、法國GDP,歐洲GDP,這些通通沒算。中日合盟以挑戰歐美,他正帶著大家朝這條路上走,並美其名曰『復興』,呵呵……」

軍國大事蔡元培是少有了解的,GDP更是一知半解,他想抓稻草一般的道:「可美國的報紙不是說英國代表團極力讚揚我國放棄主力艦、支持簽約嗎?英美之間也是有矛盾的。」

「英美是有矛盾的,英國希望在太平洋西岸給美國找一個對手,這個對手就是中日同盟。有人牽制中日,那麼她南洋的殖民地、印度殖民地、中東殖民地就安全了。」虞自勛道。「但這只是國與國的謀算,如果中日不是為了爭奪殖民地,而是挑戰整個世界秩序,那英美就會聯合起來,用較為通俗的說法就是:黃禍!」

「那俄國呢?」蔡元培想到了北方的鄰居,這一次據說是俄國高層率隊訪華,國內雖然並不重點報道,但從內部參考消息上他卻知道,俄國的目的在於世界革命,推翻整個資本主義制度。「他們要搞世界革命,這才是歐美的死敵啊?」

「俄國是比英美更危險的存在!而且俄國在波蘭被協約國軍隊、波蘭軍隊,特別是當初被我們俘虜的十多萬西伯利亞軍打了回去。從歐洲戰爭開始,俄國就一直處在戰爭中,波蘭一敗,俄國已失去發動世界革命的最佳機會,現在他正在休生養息,據聞俄國因為內戰饑荒,死了一千多萬人。

俄國人若是休養生息好了,他是會進攻他之前就難以撼動的西歐,還是轉身侵入我國或中亞波斯等國?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當我們挑戰歐美之際,或是在挑戰失敗之後,俄國若趁機東進或南下,南北夾擊,我們真的守得住嗎?」虞自勛道。

他見蔡元培還在狐疑,再道:「孑民千萬不要被俄國人騙了,俄國人若是刨去其白種白皮,裡面就是一個成吉思汗時的蒙古人,而那時的蒙古人最為狡詐。甜言蜜語之下,全是數不盡的歹毒心腸。當初外東北劃界時,趁著清廷被英法聯軍嚇破膽之際,俄國以保護滿洲之名,不但搶走了外東北,還將吉林、黑龍江的入海口全都圍了起來。

甲午戰後,又以共同防日為名,修築了東清鐵路,並強佔旅順軍港;庚子事變,俄軍搶奪殺戮最重不說,還準備將滿洲變成黃俄羅斯,若不是日本……,正如你說的這不符合大英帝國的對德策略,所以英國慫恿日本對俄開戰,如不是這樣,說不定現在北京已是邊疆了。

凡此種種,可見俄國人攻城略地,全然不像日本人那樣死板,他不但會威嚇敲詐,在要強硬的時候更絕不手軟,如此軟硬兼施,任誰都難以抵擋。如今俄國又變成麥克思主義的撒播地,除我國和日本外,歐洲、乃至美國都受到布爾什維克分子的沾染,處處都是罷工,若是俄國將麥克思主義滲透進我們,那會如何?

東南是英美、西北是俄國,我們正好夾正中間。若與英美交好以進攻俄國,那是無所懼的;可現在不是,這一次中日同盟其實是為了提防美國,再看這次俄人友好來訪,竟成的策略明顯是交好俄國以敵對英美。今俄國國力大損,當然有交好的可能,可等俄國元氣恢複,她西面打不過,轉而往東南開拓呢?賭場常常贏錢之人,久而久之就會有無往不勝之感,以為萬般一切,皆在自己掌握,其實呢,世事變化無常,縱使是神仙,也不能沒賭必贏。」

其他還罷,但說到俄國麥克思主義,蔡元培是極為恐懼的,他在出國前看到的布爾什維克報道實在是太多了,而在美國那幾年,罷工又異常的頻繁,報紙上常常提布爾什維克,想來這些必然和俄國革命有所聯繫。若是中國也有布爾什維克,也發生俄國革命那樣的慘劇,他便是死也要拚死阻攔的。想到此,蔡元培道:「要怎麼才能避免這個結果?」

「事情正按部就班照竟成的計畫在走。要想避免挑戰英美失敗、最後被俄國鯨吞的結果,只能用兩個辦法。第一,拆散復興會執政的根基,也就是推行地方自治,這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但他不會同意,會內的既得利益者也不會同意;第二,讓他下台。」

「下台?!」蔡元培無比驚訝,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是,下台。」虞自勛道。「以工業計畫、還有小徐之前掌握的科研項目進度看,十五年後,就是竟成挑戰英美的時間。他已經做了十年總理了,再任十五年便是二十五年,以稽疑院五年一屆算,這就是五屆總理,實在是太長了吧。

孑民,你知道嗎,當初香港會議時,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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