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鑄鼎二 第63章 蒼蠅

任何人對事物的認識都是先入為主的,正如一些民眾已對其先入為主的媒體,它即便給出的政局在正確,最終的結果也是相反的。作為推翻這個滿清、帶領這個國家蒸蒸日上的政權,民眾對復興會發出的消息幾乎不做保留的相信。神武七年二月廿八的衝擊總理府事件很快就在隨後的新聞發布會上定性,它不是像參與者所宣傳是一次民主的、文明的遊行,而是一次野蠻的、殘忍的暴亂。

刺死衛兵的尖銳旗杆和衛兵所用的短棒在新聞發布會中亮出,中外記者們用相機記錄那些沾血的矛尖,隨後這種兇器成了學生暴行最好的證據。對於政府的指責,北大文學院內組織遊行的民主諸人無能為力,雖然周樹人在知道民兵逮捕學生所造成的傷亡抨擊這是一場屠殺、是國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可他以及其他幾個「民國大師」的聲音根本無法傳播到民眾之中,甚至,他們從京城發出的電報也被攔截,這種全國通電的民國慣用把戲,就像投入深淵的石頭一樣,激不起半點聲響。

整個新聞發布會中,唯有美國公使、燕京大學以及國民黨諸人反出些異樣的聲音。前者因為參與遊行的學生中,又不少是剛剛組建不久燕京大學的學生——這也是政府新聞發布會指責此次事件是受境外勢力操縱的原因,而後者則是吃飽了撐的以為這是拉人望的好機會,但結果卻是……

「竟成兄,何必對學生如此呢?」次日一早,宋教仁就同著章士釗,一起出現在總理府。

「我沒對學生做什麼啊。」楊銳此時正和蔡元培的繼任者蔣維喬商議學部諸事,在他看來,學部已經到了非整不可的時候了。

「可昨日巡警不是抓了幾十個學生嗎,如今輿論紛紛,學生們心中也不平靜,何不放了呢?」章士釗苦口婆心的勸。在數年前退出革命黨後,他除了廷尉府的工作,剩下的就和歷史上一樣,發善心在各方和稀泥,而後被各方唾罵。

「法律上的事情和我無關!」楊銳不悅。「這是你廷尉府的事情,不要拿到總理府來說事。」

「可人是你下令抓的啊,巡警也聽民部的,你只要開了口,那他們怎麼會不放?」章士釗再道。「學生雖然不對,可年輕人誰不會犯錯呢,這事情我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學生……」楊銳苦笑,「我也知道年輕人犯錯不要過多苛責,可問題這可不是犯錯,這是犯罪!如是為一己之私犯罪還情有可原,可他們打著為學界請願的口號,這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們是聖人還是神佛,吃飽了撐的游什麼行啊!」

楊銳的話毫無邏輯條理可言,章士釗和宋教仁都感覺他心情極為不悅。宋教仁也道:「竟成兄,畢竟是學生,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自從宋教仁言而無信後,楊銳看他是越來越不順眼,他刁難道:「既然命案嫌疑人可以放了,那貪污嫌疑人也可以照此處理啊。遁初,要不我們聯名,向督察院發個文,要他們把那些被抓的貪官也給放了,你看如何?這是第一步,監獄裡也有不少殺人犯、貪污犯,我看我們三人一起聯名向廷尉府或是稽疑院發個文,把這些人也赦免得了。」

即便是坐在一邊的蔣維喬,也能感覺楊銳話語中的不爽和怒氣,宋教仁和章士釗無奈沉默後,章士釗道:「竟成,你就不怕以後千夫所指嗎,這些可都是學生啊!」

「我寧願萬夫所指,也不會向你一樣四處討好!」楊銳嘲諷道:「特別是拿別人的利益來四處討好。你和遁初可以告訴那些要你們來求我放人的人:我楊銳最喜歡的就是被人指責謾罵,特別是被那些臭屁文人嘴炮黨們指責謾罵,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喝彩聲了。哎,這些王八蛋真是國家的蛀蟲啊……,不不,說蛀蟲是太看得起他們了,他們是比不上貪官的。貪官為了不東窗事發,很多事情還是會應付的,他們那些人只是喪門星烏鴉嘴,每叫喊一次,這個國家都要亂上一次、國勢就要衰減幾分。

你告訴他們,不要以為沒了皇帝、不倡儒學,他們就能無法無天了。我知道他們推行新文化是什麼意思,不就挾洋自重好將老人扳倒,騰出位置給他們這些人不是嗎?梁卓如一般,拾到些西洋牙慧就好意思吹噓自己是大師,什麼東西!你讓他們老實些,一旦違法亂紀,他們這些人就會被送到牢里。

他們不是做夢都想上位嗎,監獄裡的犯人想來會喜歡他們這些細品嫩肉新文化大師,前提是要他們把屁股洗乾淨,然後勤快些,天天接客。哦對了,要想紅還得撒嬌扮媚,叫床聲一定要比女人性感,『大爺、老爺』要叫的好聽,才藝也要出眾,吹拉彈唱更是要懂要通。再則是八大胡同的相公堂子現在就要常去,這樣他們就可以先熟悉下業務,到時候到了牢里小心肝不至於被嚇壞……」

啰利巴嗦的,楊銳話語越說越骯髒,宋教仁和章士釗越聽越搖頭,近半個小時的時間過去,等他終於說完,宋教仁壓住怒氣道:「竟成你是不是精神有些問題?」

「是啊。你怎麼知道?」楊銳笑,神情無比自然。

他這麼說宋教仁敗退,章士釗嘆氣道:「竟成你為何如此恨那些教員?他們不管是為了自己上位,還是其他為什麼,總之都是為這個國家好。」

「國策自有稽疑院制定,不管稽疑院是不是真如有些人說的那樣只是個傀儡,但規則就是規則,這是全國民眾之前都商定好的。挑唆學生遊行,自己卻躲在幕後,我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東西!想當年復興會,不說從不帶領學生衝擊滿清衙門送死,就是正常的遊行骨幹們也站在第一排。他們倒好,鼓動一番,自己就先神隱了,出了事流了血他們便站出來,或大義凜然的指責政府,或滿心慈悲的宣揚救人,更想以此發動更大的學嘲,什麼玩意啊!」

楊銳神智恢複了正常,審了一夜後,很多情況他都很清楚了,越是這般他就越是想來一次「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然後把這些實則不要臉、明則大好人的右派分子全送到監獄裡去做相公,可目前的政體下他無法做到這一點,實在是遺憾之極。

「遁初,國民黨要想發展、要想擴大影響,我建議你不要往這方面扯。」楊銳看著搖頭不已的宋教仁,嚴正警告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楊銳的話讓宋教仁心中發毛,他強作鎮定:「竟成你想幹什麼?」

「我不想怎麼樣。」楊銳微笑,「我樂於看到國民黨以監督者的身份幫復興會肅清內部的問題和腐敗,也不反對有那麼一天選民都給你們的投票,然後選你、或者你們黨內的某人做總理。這符合遊戲規則,下棋一般,沒人能永遠贏,輸贏總得認,願賭服輸嗎。

可你要和那些亂政亂國的嘴炮文人、西派分子攪在一起,違背憲法,妄圖更改遊戲的潛規則——什麼新文化啦、什麼廢文言文啊、什麼全民普選拉、什麼全盤西化啦。那我不介意改變現在的遊戲規則,雖然這個國家會亂上一陣,但這還在我控制範圍內。」

楊銳說完就瞪著宋教仁,宋教仁也瞪著他,目光交鋒好一陣,到最後宋教仁避讓才算結束。解決完宋教仁,楊銳再看身邊的章士釗,「我記得行嚴正是因為自己老是好心辦壞事才退出革命黨、不入同盟會的。你來我這裡求情前就沒想想,不給這些學生些懲罰,任由這些學生鬧起來,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

「可他們只是些學生,你也知道他們是被人指示的。」章士釗生來就是一副女人心腸,同時他也是民國最大的祥瑞——執政者的祥瑞,但在他自己看來,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善的。

「腦殘的人自然要付出腦殘的代價。行嚴你若是再分不清是非善惡的話,我沒你這個朋友。」楊銳說著就發力嘩啦啦扯下一塊衣襟,扔在他的面前。

見楊銳斷交都做得出來了,章士釗眼圈發紅,他大聲道:「到底是我分不清善惡,還是你分不清善惡?」

「當然是你!就像你當初在蘇報上鼓吹革命一樣,就像你好心去巡捕房探監一樣,就像你把陳由己介紹給孑民一樣,你做的每一件好事其實都是壞的不能再壞的壞事。你做完之後拍拍手,感覺自己又積了德,然後心滿意足的睡下,可你不想想你做的好事會引起了多少壞事?

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們這個國家為何老被人欺負了,洋人個個都惟利是圖、自私自利,可越是這般,他們就發展的越快,強盛的越快,壞的個人有機組合後對社會和國家卻是好的,可你這種好好先生越多,整個國家就會越壞,而且壞的不能再壞。真他媽的諷刺!」

楊銳說罷再次搖頭,而後站起身繞過書案把那塊撕下的衣襟拾了回來,道:「剛才激動了,這個我收回。哎,回去老婆又要罵人了。」

如此顛瘋的行為讓在座的幾人側目,可楊銳卻若無其事的無奈解釋道:「我這個人素來講求正義和公平。真的!」他神色非常的誠懇,「那怕是小說里,只要是看到不正義、或者不公平的事情——哪怕知道那是假的、是編出來的,我還是會抓狂難受半天。這毛病從小就有,一直改不掉,吃藥也沒用,既然如此犯賤,某一天我便放棄治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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