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鑄鼎二 第62章 淪陷(二)

「司令,學生衝進來了,還是避一避吧!」總理府安全負責人葉雲彪快步走到楊銳面前,沉著臉低聲說道。從遼東開始,他就負責楊銳的安全,滬上刺殺事件他雖然迷路,但忠誠卻是無可指責的。不知道是不是習慣無法更改,他對楊銳的稱呼還停留在十多年前。

「什麼!!」楊銳還未開口,坐在他近側的杜亞泉卻震驚了,學生居然敢衝擊總理府,真是吃豹子膽了嗎?

和杜亞泉的失聲相比,楊銳倒是鎮靜的,但鎮靜的也很有限,最少聽聞這個消息後,書案上墨水瓶被他不小心撞倒,墨水淌了一桌子。當年復興會也發動過學嘲,可卻不是率領學生衝擊滿清總理衙門,因為那完全是送死,現在倒好,一代新人勝舊人,罷課遊街不說,堵在總理府門口不說,居然還衝了進來。

微微茫然間,楊銳低罵了一聲:「該死!」而後道:「你馬上通知總理府的工作人員從後面撤離,還有後宅那邊……」

楊銳最擔心的就是家裡的妻子和孩子,無名雖然上學去了,可無用和無憾這兩個三歲不到的孩子還在後宅,真要學生們衝進去了,一不小心真是要出事情的。

「司令,後宅我們已經安排了,夫人和小公子將被護送出後門。銀安殿的工作人員也將馬上撤離,就是您要馬上離開。」總理府大門到銀安殿並不太遠,府內的衛兵雖然逐步阻攔,可學生們不要幾分鐘就要衝到這裡的,所以葉雲彪話說的又快又急,恨不得背起楊銳馬上走。

「我走什麼,還沒到下班時間呢。」此時站著的楊銳聽聞後宅葉雲彪已經安排了,也從之前的慌亂中回過神來,「你去外面,等學生們來了,讓他們派代表進來。」

「竟成……」杜亞泉聽到楊銳不走,伸手指著他,瞠目結舌。「要是學生裡面有革命黨怎麼辦?要是他們開槍怎麼辦?」

「不是有防彈衣嗎?」楊銳不太在乎,「這裡是國務重地,國家機密盡在其中,我一撤,學生就要衝進來,失密怎麼辦?再說我堂堂一國總理,被一群暴徒追的抱頭鼠竄,成何體統!」

楊銳一邊說話,一邊用紙擦拭著書案上的墨水,還拿著墨水瓶將這些墨水裝回去,似乎真不把學生當回事。而銀安殿外,總理府內一層一層的大門被暴烈的學生們推倒,闖關斬將、身上帶血的傅斯年等人終於衝到了銀安殿所在的院落。

「既然你們是來陳情請願,那就請選出代表。」一夫當關的站在銀安殿所在院樓的頭宮門外,葉雲彪看著潮水般湧來的學生,對著領頭的那幾個大聲喝道。

習武之人中氣充足,聲音洪亮,但處於亢奮狀態的學生根本不是那麼好阻攔的,他這邊一說選代表,已經殺紅了眼的幾個學生便大叫道:「同學們,不要和專制官僚妥協,大家衝進去!」

這幾個學生喊完就沖,但立在屋檐下的葉雲彪手一抖,身後的齊眉長棍揮出一片殘影就將最前的那幾個學生點倒,而後棍子又想蛇信子一般縮了回去,他再次大吼:「選出你們的代表,要不然大夥就在這裡同歸於盡!」

他這邊說著,大門後面突然閃出幾個光著膀子的彪悍衛兵,他們的腰腹間都綁著幾捆東西,那白白粗粗的引線上,火光和青煙直冒,即便學生們不是軍人,也能看出這應該是幾捆已經點燃的炸藥。為首的徐財根大聲喊道:「炸藥一分鐘就炸,要咋滴你們自己挑!」

徐財根本是鬍子,眼見亂黨沖入總理府,司令也不準開槍,氣的肺都要炸了。現在司令不肯撤,他唯有帶著幾個老兄弟綁著炸藥攔在門口,誰要敢動司令一根寒毛,他就和誰粉身碎骨!馳騁東北的鬍子確實彪悍的很,徐財根幾個門口一站非常嚇人,更何況這些人身上綁的是已經點燃的炸藥。從傅斯年往下,一大圈圍著的學生都不由自主的往後退。

當然有怕死的就要不要命的,傅斯年等人往後退的時候,之前被葉雲彪點倒的一個學生站起身大叫:「同學們,為了自由和民主,跟我衝進去啊!」他一邊回頭喊,一邊就要往前沖。

眼看悲劇就要發生,學生領袖傅斯年大喝道:「段錫朋!給我回來!!」他說罷朝葉雲彪喊道:「我們派七個代表,子水、鴻章、緝齋、地山、世英,還有書詒和我進去,子俊你在這看著。」

傅斯年一喊學生的名字,被他點到名的毛子水、康白情、汪敬熙、許地山、瞿菊農,還有那個要為了自由要打倒落後專制政府的段錫朋,以及留守的徐彥之都看了過來,可傅斯年卻緊張的看著徐財根幾個腰間的越燒越短的導火索——他也不是什麼都不怕,現在氣勢上被鬍子們嚇住,剛才幹的那些事情一一浮上了心頭:本來只是來總理府門前抗議的,可為什麼又衝進了總理府呢?

領頭的高大學生已經選出了代表,葉雲彪感覺學生們算是被嚇住了,再道:「除了這幾位代表外,為安全起見,還請諸位後退三丈。」

後退三丈並不太遠,既然已經按對方的提議選出了代表,傅斯年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過分,當下回身要求身後的學生後退。頭宮門前是一個小型廣場,學生們開始還想一鼓作氣衝進去,脅迫楊竟成當場立下免除蔣維喬、重新任命蔡元培的字據,但勝利在握的時候前面忽然停住了,諸人正鬧哄哄間,再聽聞前面有炸彈,激動的他們猶如澆了一盆雪水。

一年後那次著名的學嘲,聽聞軍警捕人學生們就做鳥獸散,而走脫不了那些學生寧願被巡警抓,也不願被步兵統領衙門拿去。為什麼?因為步兵統領衙門是滿清遺留下來的專制機構,學生們對滿清的印象如故,以為這個衙門仍舊如之前那般拿住人想殺就殺,而巡警是新式衙門,雖然也很專制,但他們最少要先關號子,然後經審判再殺頭。

諸多的例子證明,有些文人極為犯賤,你講文明的時候,他跟你耍流氓;你忍不住動真格的時候,他又指責你不文明、很專制,反正輿論和青史都由他們這些人書寫,不講理的永遠是官府,天底下只有他們是文明。這一次遊行,各處文明的巡警和衛兵都未給學生帶來什麼阻礙,但腰綁炸藥、準備同歸於盡的鬍子們一上來就把學生們嚇住了。於是,人群涌動,學生們都退出了三四丈,有一些似乎想退的更遠,但不一會就被後面的學生頂了回來。

導火線越燒越短,全身冒汗的傅斯年幾個疆立在當場,根本沒顧及隊伍後面的混亂,也不知道隊伍如此一退,半天積累起來的士氣立即不在。

「財根,把引線滅了!」見局勢已經控制住,葉雲彪當即轉頭命令。

「明白!」徐財根爽快的答應,不過在用手掐滅導火索的同時,他又對部下叫道:「打火機都給老子打著,馬勒戈壁的!」點著打火機鬍子們給讓出一條路,傅斯年打頭,六個神情嚴肅的學生在葉雲彪的帶領下前往內殿。

總理府本應設在紫禁城旁的南海子,但楊銳迷信只把總理府定在了鄭親王府。此處既然順治四年會以府邸逾制而罷免鄭親王輔政之職,自然是規模龐大、院落重重。按說一般王府的花園都在後院,可鄭親王府的花園只放在西側,如此整個王府分為東西兩大塊。

東面由南向北有七重院落,倒坐房、正門、銀安殿及配殿、神殿及配殿、寢殿、後罩樓,軸線十分清楚,和一般王府無異;西面則規模巨大的花園,名為惠院,相傳為清初李笠翁之手筆,其中引池疊石、亭台樓閣不提,裡面居然還有一道丈余高的瀑布。故前人稱:「京師園林,以各府為勝,如太平湖之舊醇王府,三轉橋之恭王府,甘水橋北岸之新醇王府,尤以二龍坑之鄭王府最為有名。其園甚巨麗,奧如曠如,各盡其妙」。

鄭親王府如此為勝,開國初年封賞府邸的時候,這座王府才封給了楊銳,但楊銳對其並不喜愛,可謂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之後此地雖然變成了總理府,卻因經費緊張少有修繕營建,不少地方雖不至於斷梁殘壁,那也是紅漆斑駁、雜草叢生。

傅斯年跟著葉雲彪入了頭宮門,抬眼望去便是舉國聞名的銀安殿。壓脊吻獸、綠瓦紅門,月台之上立著五間歇山頂的正房,即便其兩側各有三間順山房,東西兩側有作為配殿的翼樓,可年久失修下,一股濃濃的衰敗感還是瞬間侵入學生代表們的心頭。

「真是落後!」大失所望的段錫朋嘲諷道,他雖未進過王府,但銀安殿只有五間正房而不是七間的格局也讓他覺得太過狹小。按大清會典,親王正殿應是七間,這裡不知為何只有五間。他這般說,代表們忽然有一種優越感,剛才在門口失去的士氣又回來了不少。

段錫朋的話葉雲彪自然是聽到了,只是他對此不予反駁。雖然不知道後世所謂的「屁股」,但他卻知道,喜歡的再不好看都是喜歡,不喜歡的再怎麼好看都會挑刺兒。司令不想奢華,免得全國官衙大修大建,以至開國初和暹羅建交的時候人家還看不起中國,可在這些進步學生看來,失修就是落後的實證。那反過來又如何?葉雲彪完全相信修繕一新的銀安殿定會被這些學生說成是司令收刮民脂民膏、鋪張無度的證據——幹啥都看你不順眼,想盡辦法挑刺兒,這就是某些文人嘴炮們的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