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鑄鼎二 第27章 借口

天氣在一天天的變熱,中國和德奧兩國的關係卻在一點點變冷,同時,赴歐參戰的呼聲越來越大,甚至連北京的順天時報都呼籲中國應該參戰——和日本陸軍一起參戰,唯有滬上美國人福開森控股的新聞報,似乎是以中立的立場,大書特書歐戰如何慘烈、軍費損耗巨大外,再就是勸誡國人應該立足於現實,不要把錢花在軍費上,而是應該先建設這個國家。

只論及油鹽柴米,那中國人是現實的,可一旦論及國際地位、國家尊嚴,那四億人最少有一半是理想主義者。隨著百姓日子過的越來越好,以前的一切不幸都被歸結於兩點:一是因為中國不強大,老被洋人欺負,這個方面,不知何人編撰的華僑血淚史最有說服力;二是滿人為了坐穩江山,著勁奴役漢人,巴不得漢人都死絕,這是開國前復興會、同盟會等革命組織發的一些小冊子,本就流傳甚廣,到現在已是絕對真理了。

滿人如何與赴歐參戰無關,但國家強大、國際地位卻牽動著無數華僑的心;除了華僑,日俄戰爭涉及的東北,庚子國難受害的山東、直隸,這些地方的民眾全都支持赴歐參戰。按照帝國日報的暗中臆測,稽疑院六百一十二名代表中,最少有三成是支持對德宣戰的,還有四成多不表態,只有不到三成的代表反對對德開戰,他們的主要理由是西北戰事還沒有結束,再開戰國家財力吃緊,於國不利。只是總理府對赴歐參戰之事不做表態,政府各部官員,軍隊的將軍們對此也三緘其口,弄得形勢越來越詭異。

夏日炎炎,雖然只是響午,京城外城區虎坊橋側的湖廣會館內,梧桐樹上的知了便咿咿呀呀的叫喚個不停了,惹的人心煩意亂。國民黨主席宋教仁在此煩擾下猶是心神定定再奮筆疾書,似乎任何干擾都不能影響其分毫。只有在電風扇轉過來的時候,文案上的稿紙被吹得飄起,宛如清風中樹葉沙沙作響時,他才會用手將那些飄起的稿紙撫平,然後接著書寫。

隨著「振興實業」立場的明確,國民黨的經歷只有用一波三折才能盡訴。剛提出這個立場的時候,許多士紳都退出了國民黨,加入了梁啟超的護憲黨,但隨著陶成章案、雲南叛亂的發生,那些退出去的人又求著要再加入國民黨。此時大選在即,回頭就回頭吧,總要先過了大選再算賬不遲,可誰能料到這些曾加入護憲黨之人,選舉時被當地人抨擊成梁黨餘孽、俄國特務,選舉不但大亂,甚至連能不能保住稽疑院三十一個席位都成了問題。

值此存亡之際,國民黨全體出動,他們拋棄內陸省份,日夜不停去沿海、沿江各個縣城講演、會見當地的工商業代表,講訴國民黨「振興實業、強國富民」的主張;為了保險起見,宋教仁還專門對三十名欽定議員展開說服工作,以求他們加入國民黨,增加席位。

大戰之時,不光國有公司掙錢,民間公司、作坊也都掙錢,初嘗實業甜頭的小老闆、老師傅們頻頻把票投給了國民黨。到最後,國民黨雖只在全國四百二十八個州府選區中拿到二十四席(收回外東北和台灣後增加了十二個席位),但卻在以納稅多寡分配的一百五十四席和欽定的三十席中拿到了八席,如此一共三十二席,剛剛比法定入院席位多一席,最終順利成為稽疑院第二大黨。

當選舉的最終結果出來後,國民黨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在選舉的總結會上,宋教仁聲稱這次選舉是國民黨真正的勝利,認為國民黨以後務必要堅持「振興實業、強國富民」的總綱領,為工商業界而服務終身。

口號是容易喊的,但以國民黨現在的力量去振興實業那是千難萬難。國家的經濟體系完全控制在復興會手裡,行業協會、工會也都由復興會掌控,好在工商界人士對政府大力支持農業而放任工商業不滿,這才有一定活動可能。

但即便是這樣,工作也是難以開展的,工商界本就有作坊主、工廠主之分,工廠主又有買辦、實業家、買辦兼實業家之分,這還只是私營,若是算上那些巨無霸國有公司,振興實業則更加艱難,好在國有公司不與民爭利,從事的行業都是私營資本玩不起的,這才相安無事。

以稽疑院代表的身份,在滬上和新武昌(武漢)調研考察兩個多月後,回京的宋教仁準備從金融市場著手,以推動國內私營銀行之設立;而他之所以選擇從金融著手,一是認定實業的發展和銀行的發展息息相關,錢莊雖成了過去時,但比錢莊更先進、且集合了錢莊功能的銀行必會大行其道的。

除了金融推動實業的原因,作為支持者不多的國民黨,要想發展就要有巨額選舉獻金來源。復興會有農會捐款,錢多的花不完;所以國民黨只有討好那些有錢的資本主,才能獲得足夠的發展資金以壯大聲勢,因此,最有錢的銀行家是第一個要拉攏的。

放下沉重的筆端,宋教仁看了一眼自己批註好的金融業發展規劃報告,輕鬆的吐了口氣。他相信,以報告上眼花繚亂的數據和類比於歐美日諸國金融業現狀,下一次稽疑院開院時,這個金融案是一定能被大會審議通過的。這個議案如果被通過,那國民黨下一次的選舉資金就有保障了。

「遁初……」胡瑛的聲音從外面穿來,他走到近前看到那份批註好的報告,問道:「是不是好了?好了的話,我拿去交給秘書列印。」

「不要去打了。」宋教仁道:「能省一些就是一些,還是找人抄錄吧。好了後再請那幾個專家幫我們看一看。注意要分開找人,不要他們說什麼就信什麼。」

「明白。」胡瑛一邊收拾報告,一邊又道:「遁初,慶雲來了,他說有急事要見你。是不是……」

「曹慶雲?」宋教仁說著曹亞伯的字,笑道:「不是有傳言,說他跟著孫汶……」

「他說自己只是出國去了,並未去雲南和孫汶作亂。」胡瑛說道。「這一次回國他可是大搖大擺的,東廠也好、巡警也好,都沒有找他的麻煩。」

「哦……」宋教仁輕輕的哦了一聲。這曹亞伯是湖北大冶人,很早就心向革命,華興會、科學補習所、乃至同盟會,成立時他都是發起人兼骨幹。因為他本是湖廣人士,自然和湖廣諸人熟識,但當年宋教仁誠意邀請他加入國民黨卻被他婉言拒絕了,後來又傳言他加入了中華革命黨,說他參與了雲南叛亂,但這些都只是流言而已。

「他到了會館嗎?」宋教仁想起了諸多往事,好一會才問道。

「是的,就在會客廳。」胡茵說道。「是不是請他進來?」

「不,慶雲是老同志了,我要親自去迎他。」宋教仁拍了拍大腿,走出了書房。

「遁初……」遠遠的看著身穿西裝的宋教仁,曹亞伯有些意外,他還以為舉國上下都穿漢裝。

「慶雲兄真是別來無恙啊!」大概是入鄉隨俗,曹亞伯穿的卻是漢裝,看款式是京城新買的。宋教仁久在京城,他看了看曹亞伯的衣服,笑道:「你這身行頭是瑞蚨祥定做的吧?」

「哈哈,是,是。全國的有錢人都改穿漢裝,我這外來戶為了沾些貴氣,不得不花重金也買了一身。」曹亞伯只笑,「遁初,多年未見,你這議會迷怎麼變成漢裝迷了?」

「這事情還不是禮部太炎先生那些人弄的。」宋教仁搖著頭,請曹亞伯坐下,「開國時官服就抄自前明,曆法也是,甚至連文法也是倡古文而貶低白話文,簡直是要把二十世紀弄成十五世紀。前幾天報紙上還說,若是有古人復生,那就要以為自己身在明朝呢。」

「哈哈……」曹亞伯本對章太炎甚為佩服,時人稱章曹兩瘋子,對舊曆、漢服、古文之類並不反對。他笑著道:「我在國外啊,只要看到穿漢裝的國人就親切的不得了,你們在國內倒是嫌棄起來了。」

並不想和曹亞伯閑扯漢裝這些邊邊角角的事情,待香茶送上後,宋教仁開門見山道:「慶雲兄出國多年,這一次回國入京找我說有急事,這到底是何事啊?」

「何事?」曹亞伯倒不想隱瞞,坦然道:「我在英國時,曾認識一名德國醫生,叫克利來,當時說是要找我學習漢語,每周學習兩三次,如此連續數年,從而交情甚深。開國後我再赴英倫,此時歐洲已開始大戰,起初本想找此人接濟一二,不想卻聽說此人居然是德國皇帝威廉二世的特務,因探悉英國不少軍事機密,後被英國當局發現,化妝潛逃了。

這一次我回國,不想在滬上虹口遇見了此人,他說現在我國政府準備對德宣戰,希望我能幫助德國,以維護中德兩國的友誼,談話間說到和你的關係,他就求我來找你,他說可以給你們國民黨競選賬戶里捐些錢,然後你們呢,發表一些反對赴歐參戰的言論……。所以啊,我就來了。」

曹亞伯將自己的來意說完,再道:「來的路上我就在想,我這是不是違法了,再想又覺得只傳話不算違法吧,再說事情成不成還在遁初你,我只就是個傳話的。這事情你就看著辦吧。」

沒想到曹亞伯居然是客串說客,宋教仁一邊笑一邊謀算,好一會他才道:「其實如果是在德國的華僑經駐德領事館審核,向我黨選舉賬戶捐款那是不違法的,但他一個德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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