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鑄鼎二 第15章 戰車(一)

在正陽門城樓被大火焚毀的一個月後,東西長安街終於去除了掩飾的幕牆,敞露出一條近似現代的水泥馬路。採用碾壓式混凝土修築的路面平坦而曠闊,它們就像兩道一柄灰白鋒利的長劍,穿過天街,盤桓在紫禁城前。它的劍柄在靠近東城牆舊書院的水磨衚衕,劍身則從羊肉衚衕開始,沿著東西長安街一直穿過西單牌樓,劍鋒直指北鬧市口。

雖然長安街兩頭都已經延長,可街道的名字並無更改,這條長街還是叫做東長安街和西長安街。街名並不是人們關注的重點,輿論關注的還是這場有些突如其來的閱兵。國之大事,在祭在戎,開國時沒有閱兵,戰勝日本也沒有閱兵,現在卻在正陽門城樓焚毀後卻突然閱兵,很多人都將其視為對美國的一種威懾——在無法選擇戰爭的時候,那隻能通過威懾來使敵人顧慮。

不過,這種觀點只是逞口舌之快罷了。長安街的改造一年以前就開始了,那個時候中美兩國還處於正常的邦交關係。正陽門之事不管按照官方說法,還是按照坊間說法,都認為這是一次意外,真要收回城樓還輪不到太炎先生演苦肉計,所以當朝不可能在一年多以前就預知會有正陽門之變,針對美國人而閱兵完全是無稽之談。

可不針對美國人又針對誰呢?帝國日報主筆黃遠生認為當朝所行,必有深意。認為閱兵是想向同盟、協議兩大集團展現復興軍之力量,其目的還是在廢約。而如何廢約呢?那就是參加歐洲戰事,幫助一方獲勝從而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

在黃遠生筆下,閱兵目的其實就是為了參戰。此說法一出,國內立即就沸騰了,中華雖然戰勝了日本,打敗了俄國,可世界諸強並未完全將中華當成一個強國對待,但如果中華參與歐戰並幫助一方獲勝,那國際聲望和地位定可超過日俄、直追美國。

在世人的概念里,世界諸強的排列順序先是英,再是德法奧美,俄國和日本殿後。開頭不爭,只有這尾巴……,有些人認為是日本強於俄國,有些人則認為是俄國強於日本,更有些人根本就不關心日俄誰強誰,認為這兩個都是我中華手下敗將。

黃遠生提及參戰,以現在的形式看,當然是加入協約國那一邊而不是同盟國,如果此戰勝,那中華就是英法美以下的世界第四強國了,甚至,有人認為法國和美國也不如中華,前者在大戰中元氣大傷,即便戰勝,那也無力再爭霸世界;而後者,人口還不到一億,只有中國的四分之一,從無光輝戰績,更困守一隅、根本就沒有爭霸世界的想法,所以到最後,文人們居然推斷出「我中華」是世界第二列強的結論,引得時人無比振奮。

廢除舊約、世界老二,這兩個誘惑就像驢子前明的蘿蔔一樣勾引起無數志士的野望,報紙上、廣播上、寄送稽疑院、總理府、紫禁城的信件、表章上,加入協約國的呼聲越來越高,而中樞官員卻對歐戰的言論越來越少,只待總理府徵收宣布二月十五舉行閱兵,這波參戰的浪潮才稍稍歇了一些——不管參戰不參戰,總是要先看看自家底牌吧。

二月初八這一天,將提倡白話文的胡適錢玄同罵了二十分鐘、再講三十分鐘課的北大教授黃侃宣布下課後,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回答學生的問題,而是夾起講義,將手攏到長衫里,沒有坐車、一步一步的出了校園。他回家沐浴洗漱換了身官袍,在等候良久太監的護送下上軟轎,徑自行往紫禁城。

黃侃到養心殿的時候,禮部侍郎鄧實已經在等他了,或許是不滿意他來的這麼晚,鄧實說道:「這時節、這事情,就你還放得下心,定要上完課再來。我是季剛啊,閱兵乃國之大事,一旦有錯,那枚叔不說,你我可要被千夫所指了。」

章太炎的骨折每三四個月好不了,現在雖可看書寫字,但說話卻是不行的,所以部禮部內務基本委託給了鄧實,鄧實一個人忙不過來,不但拉了黃節、還拉了黃侃。

「這閱兵和舊制全然不同,何錯之有?」黃侃搞不明白為何鄧實老要拉著自己。其實此次閱兵簡單的很,根本沒有以前那麼多規矩,而且太炎師已書寫清楚,不知道鄧實為何還不放心。

「哎……」鄧實忙的只擦汗,他苦笑道:「這事情可不是簡單之事,若辦不好,那洋人面前國威盡墮,我可是天下罪人。」鄧實正說著,卻聽見靜鞭三響,他和黃侃趕忙整容躬身,這是朱寬肅過來了。

此時的朱寬肅不再是小屁孩,兒子女兒這幾年都出生了,已儼然是一個父親。先成家後立業是國人之傳統,雖然民部在著力宣傳晚婚晚育,並規定男女十八歲才能登記結婚,但此舉並未受到禁裹腳那麼好的效果——誰都可能會有個三長兩短,不早些結婚把香火傳下去,還等出了事悔之晚矣么?

早就成家傳宗的朱寬肅漸漸變成了一個男人,雖然尊貴為一國之君王,但他卻是被架空的,是以,別人可以立業,可他的業無處可立,國事都由稽疑院以下總理、太尉、廷尉三府負責,與他全然無關。幸好政府給皇家的撥款不少,同時他還是中華名義上的帝王,那些外國使節的國書還是要遞送於他,公使級的宴會還要他出場待客,而中日戰後再多了一個朝鮮國王刻意巴結,小日子還是過的豐富多彩。

然後這些尊榮並不能完全滿足漸漸成熟的帝王之心,在恪守本分的同時,憂國憂民之心、君臨天下之心時時侵蝕著朱寬肅年輕的靈魂,這一次閱兵大典,正好將其極力掩飾的慾望微微撩撥了起來,使得他還顯稚嫩的臉龐浮現出一層神光,甚是耀眼。

「兩位愛卿免禮。」朱寬肅臉上笑著,用越來越老練的語氣招呼著鄧實和黃侃,盡顯威嚴。

「謝殿下!」鄧實和黃侃躬身謝過,曲折的身子這才自立起來。

「方才貝愛卿已介紹了閱兵之流程,兩位愛卿是否還要補充?」總參的貝壽同今日抽空入紫禁城向朱寬肅介紹閱兵的流程和口號,在類似後世閱兵的設計中,首長的台詞「同志們好」改成了「將士們好」,「同志們辛苦了」則改為「將士們幸苦了」;而士兵的台詞,則從「首長好」改為「殿下萬歲」,「為人民服務」改為「為國盡忠」。

這些亂七八糟的口號弄完,閱兵的流程依然是在總參謀長貝壽同的彙報和帶領下,朱寬肅騎馬檢閱等候於東長安街上的各部官兵,而後再回到承天門上觀禮。

這樣的流程和古時的閱兵是有極大差異的,首先,雖然北京二月雪停且少雨,但古來大閱都在秋冬兩季,從來沒有初春閱兵的;其次,閱兵雖有在城內舉行的,但那是小閱,大閱大多是在皇家獵場,或開闊之地,可現在閱兵場地卻是承天門前的天街,天街雖然擴大,可要檢閱部隊還是太窄,士兵根本就沒有演武的場地,一旦開槍放炮那就要傷到花花草草,著實不便。

楊銳心中的閱兵和古時的閱兵其實是兩種儀式,前者只是走過場,百姓拍拍手;後者不只是走過場,更有演練演習的意思,是以黃侃說這閱兵和舊制全然不同。現在見朱寬肅問有何補充,被朱寬肅神光攝住的鄧實臉上一熱,躬身道:「回殿下,閱兵前一日請殿下著常服告於內殿,行四拜禮,如出郊儀。當日則著常服乘輦登承天門,而後出門乘輦檢閱各營,完畢後再行登承天門和各國使節、稽疑院代表、國賓一起檢閱將士。」

「不了,乘輦已改為騎馬了。」朱寬肅看了貝壽同一樣,笑道:「常服也改了,貝愛卿建議最好改穿軍禮服,鄧愛卿看這可有違制?」

有些不解的看了貝壽同一眼,鄧實點頭,「回殿下,並未違制,戎裝騎馬要比乘輦更顯英武。」

「我也是這麼想的。」朱寬肅忽然笑道,他此時手中就握著馬鞭,看來是早有準備了。

和朱寬肅簡短談畢,鄧實和黃侃才開始此來紫禁城的真正工作,那便是督促協助訓練宮裡那些太監,以使其在閱兵的時候不會跑錯位;還有便是登上承天門,仔細商議閱兵當日的種種細節,閱兵當日稽疑院數百代表、各國使節、各種嘉賓都會出現在這裡,這長達數個小時的儀式,內中諸多事情要提前準備,千萬不能出岔子。

承天門檢查完畢,兩人又下到一層不染的天街,正要去千步廊檢查的時候,一陣震耳欲聾的機器聲響起,改建成活動圍牆的長安左門正在發動柴油機,隨著那聲聲轟鳴,高大的圍牆緩緩移動,原本封閉的天街忽然豁出了一個口子,北風灌進來的同時,外面的風景也依稀可見。

「這是船用柴油機,馬力據說有兩千匹。」鄧實嚇了一跳後向黃侃介紹道,他看著那移動的長安左門,又有些感嘆,「為了保持天街原樣,可著實花了不少錢。」

鄧實感嘆,黃侃則沒說話,在他看來,這閱兵之地本該在南苑校場,非要搬到城內,那這種移動圍牆的花費是無可避免的。「秋枚兄,文章我也答應作了,咱們什麼時候才完事啊?」

黃侃來紫禁城最大的事情就是來作一篇六朝駢文,但鄧實則希望他能見見朱寬肅,瞻仰瞻仰天顏,不想他卻無太多興趣。

「好好,馬上就回去。」不經意的踏了踏用白色大理石翻新修築的御道,早知黃侃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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