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鑄鼎二 第8章 最低要求

銀安殿內正在商議,而在內外城相交的正陽門西側城樓上,章太炎正同著順天府府尹沈瓞民、工部城建局官員、以及一干建築師登高望遠,商議著改造整個京城之事。

中華定都北京,各處規制雖無大變,可按照新城市的標準、水、電、氣、污、路、綠化,這些都是要重新整過的,而京城建城有數百年之久,加上晚清財政拮据,幾經兵火,整座城市已是老舊不堪,不從地下三丈整到地上三丈真是對不起京城這兩個字。

雖然,楊銳反對在內城修築地鐵——他甚至想把整個內城都弄成步行街,禁止機動車輛入內,可外城還是要修的,可改造的事情不是說有錢就能辦好的,最大的問題就是此地洋人眾多,又有特權,並且中國變化太快,這些人還未從以前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中轉過神來,市政府要修個什麼東西非得求著這些人,他們要麼不願意,要麼就漫天要價,真是噁心之極。

同樣的,正陽門城樓靠西城牆一側持槍駐守的美國兵也很是討厭——庚子年美國人佔領正陽門城樓後,即便簽訂辛丑條約,因為此地是整個使館區外延的制高點,所以他們一直沒有將城樓交還給中國;而復興軍辛亥年攻佔紫禁城時不選正陽門而選崇文門,很大一個考量便是駐守在這裡的美國兵。

「京城內城九門、外城四門之中,以腳下這座正陽門最為要緊。從前明算起,此門曾遭四劫,每一次遭劫華夏都有大難。坊間流傳,正是庚子大難時,這箭樓和城樓都被燒了,韃子才失國——據說箭樓四面有炮眼七十二個,威壓四面,合七十二地煞之義;而城樓之檐梁,有三十六根,合三十六天煞之數,城樓箭樓庚子年俱被毀,這一百單八煞就出世了。」

客串風水先生的京城市長沈瓞民正在胡侃,他此言說罷,又笑道:「其實正陽門為內外城之正門,此處若是失事,那隻能說這王朝已衰。」

沈瓞民隨口胡說,可章太炎聞之卻是面色突變、氣息難平,好好的城樓被洋人佔了不還,他覺得是大失國威之舉,奈何連楊銳也坦言這幾年需要忍讓,所以他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總有一天要把洋人都趕出去!」章太炎連喘了幾口氣,微微漲紅的臉最終是平復下來,忍辱負重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重逾萬鈞,要不是看著數十億銀子的份上……

「大人,」剛才正在和諸人對照圖紙商議的工部官員張鍈緒上前道:「外城很多地方都是荒地,將內城的商家全部移居到外城極為可行,不過數十年之後,外城怕也要承載不下,只能挪到京城以外了。帝都之規劃,應當計畫到城外五十公里以上才能滿足日後所需。」

「那外城要拆多少房子?」章太炎問道,京城規劃本來是不歸他管的,可楊銳一句建築是凝固的藝術,那事情又歸了禮部。本來也是,首都為國家象徵之所,豈能讓人亂蓋亂建。章太炎一上來就是拆樓——內外城凡是超過兩層的違制民居都要拆除,東郊民巷裡面的四層樓六國飯店政府管不了,可中國人的建築還是管得了的。一時間庚子後辛亥前這十年建的百餘家店鋪都削了一層,內城沒事,外城的商鋪可就不樂意了。

「大人,外城要拆的只是道路兩邊的民居,以騰出數十米大道。」張鍈緒說道。

「那豈不是又要怨聲載道了?」章太炎也不明白為何道路要弄那麼寬,可這是楊銳明確要求的,只得妥協。

「這……,」張鍈緒還在想怎麼措辭,他的同僚沈琪便道:「大人,百姓是舊居換新房,高興還來不及呢。商鋪雖然也挪了位置,可改建之後一樣是臨街,並沒有什麼損失。再說,京城的地大多是戶部的,既然地主同意,租戶有什麼好說的啊。」

相比於自己的同事,沈琪要年長十歲,他說話自然圓滑一些,不過這話章太炎明顯聽的不喜,他道:「拆人家院子,罵幾聲也是正常的。那些願意要錢的,你們不要短少了賠償金;要房子的,那把房子建好,讓百姓住的舒心。」

「是!敬遵大人訓示。」沈琪、張鍈緒幾人立即躬身答應。

「那幫黃皮猴子在幹什麼?」詹姆斯上尉一上城樓就看見了正在城樓西側的章太炎一干人,他問向前來交班的法約爾中尉。

「我想他們只是在觀察什麼,誰知道呢。」美國官員沒有制服,美國士兵更分辨不出中國官員的制服和品級,法約爾雖然知道這些人是官員,但卻不知道是怎麼樣官員,再說這些官員與他毫無瓜葛。

「觀察……?」詹姆斯上尉和他一樣只知道那些人士官員,但他對中國官員素來不在乎,猴子穿什麼衣服都是猴子,而且聽使館裡的牧師說,現在退教的人越來越多,中國正在野蠻化。

「約翰,看他們的衣服應該是政府官員,我們不應該去干涉他們。」法約爾感覺詹姆斯想過去把中國人趕走,不由說了一句,可他已經下班,這話說完便走了。

「嘿!離開那兒!」詹姆斯上尉見那群人中有幾個人離城樓越來越近,而且他們正在對城樓下的街道進行測繪,本來就反能異教徒的他終於對忍不住大喊起來。不過,城牆上的諸人要不是舊學出來的,要不就是留學日本、法國的,對他呼聲開始是沒聽見,後來聽見了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離開這兒!馬上!!」感覺被忽視的詹姆斯上尉衝動的帶著兩個人跳出城樓和西城牆相接的障礙,衝到正在測繪的年前官吏面前,不但將測繪的三腳架推倒,還伸手指向西面大叫,示意他們馬上滾蛋。

政府懂測繪的官吏都是新學學生,見幾個狗熊一樣洋人對著自己大喊大叫,頓時被嚇了一跳,他們此來是要測繪棋盤街和大明門後面御道的,雖然這個地方還是太偏,但總比在城牆下什麼都看不到為好。之前他們也知道城樓被美國占著,不想連靠近城樓都不讓。

「憑什麼要我們走!」雖然語言不通,但洋兵是什麼意思領頭的孫支廈還是懂的,他一遍把測繪架扶起一邊質問,其實心中也有些慌,根本忘記了洋人根本就不懂漢語。

語言不通,但表情卻是明白的,隸屬海軍陸戰隊的幾個美國士兵對中國人的反應很不滿意,詹姆斯上尉再次大叫要中國人滾蛋,他旁邊的兩個士兵則拉動槍栓,以示威嚇。

「這是怎麼回事?」被美國人大聲叫嚷「狗狗狗」吸引過來的章太炎走了過來,他嘴上在詢問,但人卻插在孫支廈和美國兵之間,剛才心中慌慌的孫支廈等人頓時腰桿直了不少,臉上因漲紅而導致的火熱此時也感覺到了。

「笨朱……」章太炎和沈瓞民都不懂英語;張鍈緒則是留日出身,東京帝國大學畢業,辛亥前曾在農工商部高等學堂教授建築課程,也不懂英語;唯有沈琪是留法生,但他只會說法語:「我們是政府官員,只是在這裡測繪……」

「GO!」詹姆斯見黃皮猴子不走不說,居然還有一隻毫不害怕的迎了上來,他暴怒下再喊「GO」的時候,似乎是太過用力,口水猛然噴了章太炎一臉。

「無恥洋夷!」章太炎大怒,罵了一句掏出手絹擦乾口水後,氣憤之餘又將手絹甩在洋人臉上,就這一甩,城頭上立即開始熱鬧了……

銀安殿里,楊銳本正和謝纘泰和張實商議中亞諸事的細節,李子龍忽然敲門快步進來,他看謝纘泰也在,當下道:「總理,太炎先生和美國人在正陽門上打起來了!」

「啊!」書房內三人都是大驚,最為著急的是謝纘泰,章瘋子之名他是知道的,而且他素來極為排外,這一次和美國人起衝突,他擔心又是他瘋勁發作。

「怎麼回事?現在怎麼樣了?」楊銳很不悅,他最討厭彙報事情如此有頭沒尾的。

「總理,是在正陽門西面的城牆上。說是美國人不讓工部的人在城牆上測繪,太炎先生和府尹沈大人便上前和他們理論,結果被美國人吐了一臉口水,太炎先生大怒下把手絹甩在……」說到這裡李子龍的聲音小了一些,若不是章太炎,他還真不敢相信這是尚書大人能做出來的事情,「……甩在美國人的臉上,然後……雙方就打起來了……」

「那現在呢?」謝纘泰聽著聽著便如熱鍋里的螞蟻一般坐不住了,他不但擔心章太炎出事政府不得不強硬,還擔心美國人出事後後面廢除舊約的談判不好談。

「現在……」李子龍道:「箭樓上的禁衛軍過去了,美國兵人少吃虧,但他們衝到正陽門城樓的時候,軍營里的美國兵全上來了,現在雙方正對持在正陽門城樓上,東郊民巷裡各國軍營也都動了,還有……估計天津那邊也有動作……」

「開槍了沒有?」楊銳心中巨震一下便平靜了,章太炎很早就和他說過正陽門城樓的事情,但卻被他勸了回去,現在這時節,確實不應和美國人鬧翻,但如果開了槍那就不一樣了。

「這,沒說啊……,我想是開了槍,不然禁衛軍怎麼會上前。」李子龍口齒素來伶俐,不想這一次卻顛三倒四、結結巴巴的。

「開了槍那就不一樣了。」楊銳淡淡的說了一句,他轉頭看向謝纘泰道:「一開槍就會有死傷,這件事終究無法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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