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鑄鼎二 第2章 見到你

AARON·YU便是復興會元老虞自勛的英文名,因為辛亥年的一些事情,復興會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時候他被選出了常委會,而他自己也有完成學業的想法,之後便重回美國攻讀法學博士,不過他這一次就讀的學校不再是紐約市大,而是有心人關照下的耶魯。

辛亥年是復興會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而今年則是復興會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虞自勛作為委員會掛名的委員,也是要去參加的,這便是他離開美國的首要原因,而第二個原因是因為他和美國上層社會、特別是和羅斯福家族的友誼,負責外交事務的謝纘泰希望能和他做一次深入交談,以再次修正對美外交的方向。

只是,本著中美交好信念的他,和認為中美註定交惡的楊銳之間存在原則上的分歧。虞自勛認為,太平洋極為寬廣,而美國從和清朝建交開始,便對中國少有野心,很多時候還竭力保障中國之領土完整,所以中美兩國應該共建良好關係,重新回到開國初年時正常的中美關係上來;而對日本,他認為中國不應插手日美矛盾,也不要刻意的去交好日本,以免引起美國的反感。

虞自勛的觀點代表華僑們的普遍觀點,也是他最近幾年在美國所悟,謝纘泰對此大部分認同;但,楊銳、章太炎、秋瑾、虞輝祖、徐華封對此並不認可。章太炎和秋瑾認為中日兩國同文同種,化敵為友是大幸事,中國和日本交好是中國自己的事情,美國憑什麼指手畫腳?當初美國出爾反爾站在英法一邊支持日本,兩國之前的友好關係便告一段落了。

而虞輝祖和徐華封兩人支持中日交好更多的則是因為現實問題。現在和日本合夥的航運業每個月都能掙八千萬華元,這些錢雖然兩國分潤,但中國也能分得五千多萬,全年航運收入高達六億華元之巨。這還只是神武五年,中日兩國的商船加起來只有五百六十萬噸,可神武六年預計兩國商船總量為八百二十萬噸,真要美國出兵歐洲,那運價最少要翻上五六倍,屆時兩國商船對的利潤也將是現在的五六倍,這些錢中國最少可以拿到六成五,數額將超過三十億華元。

航運如此,造船和鋼鐵的利潤也不少,國家給國有民營船廠的每噸造價已是一百華元了,明年如果運費漲五六倍,那造船成本也要漲到三四倍才合理,以年造船量一百二十萬噸、每噸造價四百華元計,這就是四億八千萬萬華元;而鋼鐵產量的極限是三百萬噸,鋼板賣到五百華元一噸的話,那利潤一年將超過十二億,不過,這將是戰事最後一兩的事情。

鋼鐵、造船、航運三者利潤是整個歐戰生意的大頭,賣鎢砂、賣軍火,賣什麼都沒有航運來錢快!而以中國親德虐俄的現狀,不和已經加入協約國集團的日本人攪在一起,那是難以這麼順利掙錢的。數十億、近百億華元,這一大筆錢將是國家復興的重要基礎,和日本交惡,最少也要等到兩國幹完這樁合夥買賣再說。

章太炎秋瑾是基於感情上親日;虞輝祖、徐華封、杜亞泉則是基於現實利益親日,但有最終決定權的楊銳雖然極為厭惡日本,可考慮到現實利益和長遠利益,他開始朦朧的覺得對日關係應在對蘇關係之上,而對蘇關係則應該在對美關係之上;只是,這是中國軍力強於日本前提下的戰略地緣分析,在他看來,日本必須成為中國的新朝鮮,而不是美國的新夏威夷。

不過從經濟利益上看,那又是美國第一、蘇聯第二——若是能使斯大林同志的五年計畫提前,取代美國由中國援建蘇聯工廠,即便工業圖紙只收紙張費用,這筆生意也是不小的;而日本,以當初味精銷售看,市場不但小,國內還極為抱團,著實不好進入,就是進了,國富民窮格局下的市場,真是沒什麼好做的。

雖然早知道自己的建議未必能說服諸人,但整個四大期間虞自勛所感受到的冷漠,著實讓他傷心。從復興會創立之初他就一直在國外奔波,而開國後的三大上他雖然露了臉,當時他卻正處於「犯錯誤」時期,少有和與會代表接觸,之後又是出國,數年下來,除了商業這條線上的會員,已經很少代表對他有印象了。或者,更確切的說,他已經被邊緣化了。

與鍾觀光和王小徐不同,鍾觀光是因為身體不好,在德國修化學修化學最後莫名其妙的修植物學去了;王小徐則入了柏林大學機電系,每天和機器、電動機打交道,兩人都不想從政,從王小徐的信上看,他近一兩年研究佛法甚有心得,搞不好最後真會如以前開玩笑說的那般找個寺廟出家。

當然,他們之所以這樣,也是看到國事日漸穩妥,無外患、無內亂,而楊銳經此數年,治軍、治國、治世都是上佳,不管是喜歡他的人還是厭惡他的人,對他都開始由信任轉為慣性依賴,認為國家只要有總理在,那復興指日可待。

諸人會這般反應虞自勛毫不意外,不過,也許是被章太炎影響,也許是對西方的排斥,整個國家現在走的不是親近西方的道路,而是排斥西方的道路。這是虞自勛最為不理解也是最擔心的地方。親日,敵俄,疏美,並玩弄那一套延續數千年的愚民把戲,不斷的強調國粹而不是現代化、科學化,這個國家真不知道會不會被楊銳和章太炎兩人帶到哪箇舊坑裡去。

還有那個撿來的岷王,雖然沒有登基,但已和皇帝毫無二致。有此人在,中國何時可以掃除儒教舊毒?之前是說國家需要穩定,百姓不懂革命只懂皇上、不服憲法只認王法,所以要在政府的頭上戴一頂皇帝帽子,現在呢?帽子戴上去後似乎就拿不下來了,或根本就不想拿下來。

政府雖然沒有尊孔,但在農村、在民間,儒教、宗法、氏族、迷信、賭博、裹小腳、信中醫、買賣人口、包辦婚姻……,那些束縛人、不以人為人的惡習依然存在;國人則依然麻木愚昧,他們雖然都說日子比以前好了百倍,可還是感激老天爺派了個好皇帝坐天下,感激朝堂上有楊大人,他只手拒洋夷,單掌掃劣紳,這才使我朝有今日盛世……

虞自勛此次回國,特意在家鄉和滬郊的農村走了走,和村頭田間的百姓拉扯了不少話。除了比以前更覺得日子有盼頭,並對陌生人更警惕外,他沒有發現百姓有任何改變。他們管化肥叫神肥,說這是皇上降世的時候念百姓生活困苦、食不果腹,央求玉帝賜下來的;他們管中華叫大明,不知自己是公民,只當自己是臣民,皇帝和總理大人則寫在木牌,擺上香案,早晚都要祭拜上香,為皇上和總理祈福,皇上是洪福齊天、總理是長命百歲。

最離譜的是神武二年寧波發大水,某村的黃阿毛本已逃出,可想到香案上的牌位沒拿,以為任由皇上總理被水淹是死罪,居然又跑了回去,可這一去就再也不復還了,家中丟下一個老母一個老婆三個孩子嗷嗷待哺。鄉農會為此事專門找秀才寫了一篇聲淚俱下的文章上表朝廷,希望朝廷能以節烈之名表彰此人。

為了兩塊破牌子就死了一條命,虞自勛聞之手足冰涼,他希望的革命不是這樣的革命,他理想中的中國不是這樣的中國。和深具獨立精神、昂胸抬頭的美國人相比,中國的百姓怎麼看都卑微怯弱且無知迷信,這既有兩千多年的餘毒,也有政府選擇繼續愚民的後果。

農村百姓的精神境況如此惡劣,可四大上那些有機會發言的農會幹部,依舊將農村吹得天花亂墜,宛如人間仙境,虞自勛不知道素來注重農村的楊銳入京以後有沒有去過農村,有沒有真的做到「從百姓中來,到百姓中去」,但想來只有常常穿草鞋的陶煥卿會這麼干,其他大人已經習慣身處朝堂、官居上品的日子了。

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中華科學社裡,剛才國內回來的虞自勛正站在二樓的玻璃窗前看外面的風景,下面是一條煩亂的大街,黑色靈巧的福特車、沿電線橫衝直撞的電車、高筒帽燕尾服紳士、草裙帽長裙女士,還有那蜘蛛網一樣的電線,只將整條街道塞的滿滿當當,一切都是快節奏的,即便是那些優雅的女士,也彷彿要比國內快上幾分。

「先生,鴻生先生來了。」科學社社長任鴻雋打破了屋中的寧靜,將虞自勛驚醒過來。

「哦。快請。」辛亥的時候,因為自己的錯誤,劉鴻生也被連累了,他從美國分公司調回國內數年,這一次終於是回來了。

「鴻生!」虞自勛沒想到劉鴻生會來見自己,沒等他進來,他就出門口迎上了。

「自勛先生好!」幾經折騰,更顯成熟的劉鴻生對著虞自勛就鞠躬,他是先去了耶魯大學,最後才打聽到虞自勛在這裡的。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虞自勛笑著將劉鴻生迎了進去,待旁人上茶退下後他才笑道:「竟成終究是放你出來了,好啊!說說,這次來又賣什麼?」

「煩擾先生挂念,克定感激不盡。」劉鴻生一身西裝,頭髮也如美國紳士那般打上髮油,要不是黑頭髮黑眼睛,猛一看上去大家還以為他是美國人。

「鴻生啊,你我就不要這麼客氣了。說說,這一次來美國是幹什麼來了?前幾年在幹什麼?」虞自勛從茶几上摸出一盒香煙對著劉鴻生打開,他記得他是抽煙的,見他取了一支,又將煙盒放了回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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