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鑄鼎二 第1章 AARON·YU

紐約州上曼哈頓海文路92號是一所臨江的公寓,這裡本由兩位女士租住,而在今年暑假前的某一日,女士們離開後,兩個中國留學生住進了這裡。此時的上曼哈頓還是較為荒僻的所在,即便是公寓南面的百老匯大街,也未有後世繁華,只是一條普通不過的大街,而公寓所在的海文大街,則更顯荒涼,它的風景不在於都市,更多是來自西面三百多米外,極為寬廣的哈得孫河。

胡適和雲南一個叫盧錫榮的留學生就住在這裡。相比於之前住的哥大宿舍,這裡最大的好處除了租金低廉外,再就是不會像學校宿舍那樣嘈鬧——樓下不是鬧市區,不會有汽車聲。而壞處則是此處離哥大最少有三英里,每次去上課都是一件麻煩的事情,而且與哥大諸多同學除了集會也少有碰面,少了幾分同學的熱鬧。

只是這種留學生之間集會的友誼,對於留學近七年的胡適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吸引人了,之前在康乃爾大學,那座綺色佳那座小城,那裡給他帶來許多美好的回憶,而在哥大,他只想早一些拿得博士學位,甚少和同學集會。不過,在十一月初的某一日下午,幾個難得碰面的留學生終於聚在了一起,他們擠上地鐵前往中央公園南部的紐約時報廣場。

「人居然這麼多!」時報廣場雖是鬧市區,但沒想到這裡卻是人山人海,是以剛到這裡的張溪若便道。他如此,身後的胡適、宋子文、陶行知、蔣夢麟、孫科、鄧家彥、任鴻雋等人也是如此。大家都被這麼多人嚇到了,唯有伯納德女子學院的李美步照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情形,看著這些男人笑道:「威爾遜和休斯的票數差距極小,不待最後一刻,結果難以預料。」

「威爾遜一定會勝利!」胡適看了李美步一眼,因為對方是女子,雖然「政見」不同,可他還是會表現出相當的紳士風度。

「那是因為女子不能參政投票,要是像我國一樣,威爾遜這種負心人肯定落選,還是總理……」去年紐約州發起女子參政熱潮,要求女子也如中國那樣有權參與投票,不過這種要求最終被保守勢力壓下去了。而威爾遜,他老婆死了一年就續娶,這種行為不光是女士,就是有一些男士都認為他處置不當。李美步本來說的很對,但作為總理支持者的她,千不該萬不該在這些人面前提及楊竟成。

果然,她一說總理,諸人中鄧家彥便很不忿:「我國競選只是獨裁者控制下的鬧劇!那種選舉看似公平,可永遠只會對大黨有利,還有那沒道理的倒閣制度,這麼下去,不說是只做兩屆總理,只要楊竟成不死,這總理他能永遠當下去。」

「我倒是好笑了。我國政體民情和美國全然不同,為何非要生搬硬套美國總統兩屆下台的常例?」李美步是經濟哲學系自費生,牧師之女,自小辯才無雙,更對男人沒有絲毫畏懼,「喬治·華盛頓拒絕接受第三任總統,這充分證明了他的愛國心;楊竟成的作法,則應該繼續當國,恪守激流中的崗位。前者是為了美國未來的幸福著想,後者則以中國當前的危機為懸念。他們的做法雖然相反,但動機則同樣是盡美與盡善。國家制度的確立決定了華盛頓的做法,國家安全的考慮則引領了楊竟成的行為。」

幾句話就引出李美步這麼多話,曾為同盟會元老、同盟會司法部總長的鄧家彥愣了一會才想到如何反駁,可他正要開口的時候,人群卻把他們這一干留學生給衝散了,李美步和另外幾個女生遠遠的落在了隊伍的後頭。

「孟碩兄,何必和女子一般見識呢。」鄧家彥一番話憋在肚子里,很是不爽。胡適對李美步素來敬佩,和鄧家彥關係也極為融洽,是以不想這兩人在大庭廣眾下辯論。

「我不是對女子有成見,只覺得她們頭髮長見識短。中國革命的成功不是因為復興會一家的努力,而楊竟成殺人不說,還違背憲法,橫奪民財……,去年沒有簽約賣地的人,今年因為要交百分之二十的土地稅,這等於他們的土地將白白被政府搶去……;這是對內,對外又如何?和日本那一仗,本就是他故意挑起的,國家立足未穩就行此大險,輸了怎麼辦?更可笑的是他對俄國還很強硬,激得沙皇對我國宣戰,要不是德奧挑起歐洲大戰,俄軍主力不能東調,我國這次絕對又是一次慘敗。就這樣一個人,殺人成癮、賭性深重,有什麼資格當中國的總理!」

「孟碩兄……」鄧家彥嘴上邊說,心中越發痛恨楊竟成,所以他的聲音越說極大,即便人群吵雜,同行的留學生也駐足回頭觀望。這時候任鴻雋連忙出聲喊住他,並小聲道:「擔心隔牆有耳。」

和國內大中學一樣,留學生中也有復興青年會,鄧家彥不單是同盟會司法總長,還是中國革命黨骨幹成員,是以同為同志的任鴻雋勸其不可暴露。

「有什麼好怕的,這裡是美國!」鄧家彥猶不閉嘴,只是聲音小了一些,而後又強自道:「根據憲法,即便是在國內,我也有批評政府之權利。」

鄧家彥如此倔強,不由讓任鴻雋、胡適等人想到了前幾月前留學歐洲,卻經紐約回國的馬君武——他原本是要去雲南的,不想雲南革命軍短短一個月內就被複興軍擊敗。在哥大的中國留學生集會中,馬君武猶如十四年前在東京迎春會上當著滿清貝子傅倫的面提倡排滿一般,竭力抨擊楊竟成以及復興會專制政府,引得會場大亂。

苦笑著搖頭,任鴻雋還想再勸的時候,時報大樓上的紅白兩燈忽然大亮,廣場上等候的人群一陣歡呼,任鴻雋等人談話的中止了。

「到底那個顏色是威爾遜?白色的嗎?」看著時報大樓上紅白兩色燈泡組成的數字,胡適有些分不清誰是誰。

「紅色是民主黨的,白色是共和黨的。這個顏色似乎是用錯了。」一臉斯文、戴著一面黑框眼鏡的宋子文在一邊道,他覺得應該用白色代表民主黨、而不是紅色。

「怎麼相差這麼少!」胡適從四年前就是威爾遜的忠實支持者,而且隨著他都美國的了解,他也越來越認同威爾遜的種種觀點。這一次威爾遜再次競選總統,共和黨推出的總統候選人、最高法院的一位副法官、前紐約州州長查爾斯·伊文斯·休斯很有競爭力,預選的時候他的票數就和威爾遜不相上下,現在更是如此,所以他很擔心威爾遜落選。

「威爾遜前幾個月簽署了八小時工作製法案,勞工集團是支持他的,他的贏面更大一些。」威爾遜和休斯之間,宋子文並沒有一定的偏向,更沒像胡適這樣,一心希望威爾遜贏得大選。

「難說啊!」站在諸人一邊的張溪若並不太認同宋子文說法,「威爾遜在處理茅利塔尼亞號郵輪一事上太過軟弱,這讓很多美國人對此有看法。」

「但是有更多人不想捲入歐洲戰爭。」幾經變化,胡適現在完全認同和平團體解決紛爭觀點。而當看罷威爾遜和休斯兩人的票數,見威爾遜領先一千餘票,他方有些心思參與諸人的討論。

聽胡適說美國絕大多數人不想捲入歐洲戰爭,宋子文心裡只是笑。他不但在哥大修博士學位,還在花旗銀行任職,對美國和協約國的金融糾葛很是清楚。現在歐戰德國越戰越強,協約國則越來越弱,法國軍隊居然有抗命不從之現象,美國若不再出兵,那美國幾十億的民間貸款將血本無歸,這是華爾街絕不願意看到的,威爾遜的競選口號是不參與歐洲戰爭,真要是這樣,華爾街怎麼可能會讓他再次當選。

自覺和這一大幫文人沒必要談的太深,宋子文在胡適說完後並不答話,只是看著時報大樓的電燈顯示器,想在回學校之前知道此次美國大選之結果。不過明顯這是要失望了,直到臨近最後一班地鐵的開車時間,威爾遜和休斯之間也沒有分出勝負,甚至,在大家離開廣場時,兩人的票數還是不相上下,想著馬上要關閉的地鐵,一干留學生只好返回了學校。

多停留一會的胡適幾人沒有坐上地鐵,硬生生走了五英里才在哥大張若溪宿舍和諸人擠了一夜。無心睡眠中,諸人從美國總統的選舉談到了國內已經開始的第二屆稽疑院選舉。稽疑院的名字一被說出,胡適就很是不屑,他道:「我就不明白朝堂袞袞諸公,為何就要選擇稽疑院這麼一個名字,為何不稱之為國會或者議會?」

宿舍里只有張溪若、任鴻雋、蔣夢麟、孫科幾人,林彬和陶行知已經睡著。胡適忽然將話題從美國轉到國內,和他在康奈爾處了幾年的任鴻雋笑道:「適之又是要批駁太炎先生,提倡國內要說白話文對吧?」

「我不是要批駁太炎先生,我只是想批駁中國的文言文!」走了五英里的胡適之前還有睏倦,但一說到文言文白話文,他的盡頭又上來了。「時代進步到現在,中國的文字和語言已經是死的了,為何還要敬神一般的供著這些乾屍?新的中國就應該有新的文字,新的語言,而不是因襲舊規,再說文學應該是平等的,使用文言文有幾個能看得懂?」

在康奈爾大學,交好的留學生當中梅覲庄是自始至終堅持文言文反對白話文的,而任鴻雋則傾向於白話文;蔣夢麟之前未曾聽過胡適所倡議白話文的理由,是以莫衷一是;孫科為了掩飾自己是孫汶長子的身份,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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