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卷 鑄鼎一 第91章 追擊

陽春三月,滇東山林的野花已經盡開,青山白雲下那一片奼紫嫣紅煞是好看,不過護法軍第二軍一旅旅長蔣志清少將卻視之如無物,楊逆之復興軍攻勢迅猛,若是己軍再敗沾益失守,那曲靖便守不住了,而曲靖守不住,那接下來就是馬龍,馬龍若是也守不住,那……

旅長皺眉凝思,當地的舉人劉雨村正向他介紹六百年前的白石江之戰。

「明洪武十四年,朱元璋親自部署,調集軍隊三十萬人,以傅友德為將軍,藍玉、沐英為副將軍,率兵出征雲南。出師時,朱元璋想傅友德面授機宜,曰:『曲靖,雲南之咽喉,即下曲靖,大軍直搗雲南,破之必矣!』。是年十二月,明軍攻下普定、普安,進至曲靖,元軍大將達里麻則速領兵十餘萬在曲靖駐守。

當是時,元軍沿白石江南岸布防,築營麻黃沖至梅家園一帶;明軍則駐守白石江北岸豐登至大坡寺一帶。決戰之日,明軍從駐地佯渡白石江,誘使達里麻調精兵防守,大將傅友德則親率主力從上游偷渡過江,繞至元軍後方,形成對元軍之包圍。總攻時,沐英縱鐵騎直搗達里麻之大本營,元軍倉惶應戰,結果全軍覆沒。是役,元軍被俘者數萬,大將達里麻被生擒……」

本以為文人嘴裡能說出一些方略來,不想說的卻是元軍全軍覆沒,再聯想到現在護法軍和復興軍的戰略態勢,副旅長吳忠信眼光一寒,就像用馬鞭抽劉雨村幾鞭子。不過他鞭子一抽便被蔣志清給攔住了,「禮卿,何必跟一個酸儒見識。明元兩軍之戰,這是史實,他不這麼說難道還能說元軍大勝明軍大敗?我之本意是想在沾益失守後,在此以白石江為屏障建立防線,不過以明元之戰看,這裡也未必守得住。」

蔣志清讀書不多,似乎是秀才沒考上就去了讀軍校,所以對有學問之人較為尊敬。吳忠信知道這個弟弟如此,只好橫瞪了劉雨村一眼,才對他道:「那他娘的守哪裡?難道就守在曲靖城內?若是這樣,那城內的寥廓山就是重地了,此山一失,復興軍的大炮機槍便可橫掃城內。」

「哎!守寥廓山何用?」蔣志清很明白復興軍炮火的猛烈,並知道他們此次進兵,居然還帶有超過兩百公釐的攻城野戰重炮,也真不知道這些重炮是怎麼運到這裡的。「就在此地防守以白石江拒敵吧。要是退到城內,那重炮一來,多少人都要死光了。」

蔣志清決定在白石江設立第二道防線,他更是仔細的望遠鏡里打量白石江北面的一切,待看到正北方有一座大墳凸起、橫擋射界,便有心將其剷平,只是擔心這大墳是當地氏宗的,便又只好請教身邊清冷孤傲的劉雨村,「劉先生,請問那是誰家的風水?」

「哪裡?」劉雨村年已五十,癸巳年(1893)中舉後曾任貴州安南縣令,因憤於朝政貪腐,甲午戰敗,任滿後便會家務農。新朝開始始有新氣象,不想雲南忽起叛亂,明曰護法、暗為賣國,拿的更是俄人的盧布,老先生雖是清之遺臣,但人卻是中國人,所以對眼下這些蔣志清等人很是鄙夷。

並不是太樂意的,劉雨村順著蔣志清指著的方向,他雖沒有望遠鏡,但一看那是麻黃村的方向,當下傲然道:「此乃前明副都御史唐時英唐公之墓。」

唐時英是誰蔣志清這個半文盲當然不知道,劉雨村再次鄙夷道:「唐公是你們在昆明城所殘害唐蓂賡之先祖,其現已被鄉人葬於其祖近旁。朝代興替、世道輪迴,唯有公心永流於世,將軍儀錶堂堂,身為漢人,何為俄人之走狗?」

「放肆!」劉雨村諷刺之意,不光吳忠信聽的刺耳,就連蔣志清也聽不下去了。他喝過之後便對副官道:「帶劉先生下去吧。」待其走後,蔣志清苦笑道:「娘希匹!全國都在聲討我們這些盧布黨,可他們難道不知道,復興會當年也是拿盧布的,為何復興會拿得盧布,我中華革命黨就拿不得?不拿盧布,中國如何民主,如何共和?」

「賢弟,你就不該對這些愚民太客氣!」吳忠信抓住馬鞭,使勁揮了幾揮,以發泄心中不滿。「還是先生說得對,我國民眾封建遺毒太深,非強制其接受民主共和不可。對這些愚民就該殺個乾淨!」

吳忠信一個殺字又讓蔣志清想到了元宵之夜,當時唐繼堯急忙趕往法國醫院看望蔡鍔,不想被早就埋伏好的粵軍截殺,當時他一百多人的衛隊,遂不及坊被架在街道兩頭的馬克沁機槍絞殺,一時間整條螺峰街血流成河,唯有少數一些人逃脫,但逃也只是一時,整個昆明城都被粵軍封死,重傷的唐繼堯只勉強被其護衛背至大東門便又被巡邏隊發現,一番血戰,護衛當中唯有那個會打八卦掌的龍雲逃脫,其他人全部就地正法。

蔣志清想著那個血腥之夜,陽光下忽覺得一陣寒意,而此時在沾益東面十數里的復興軍中,他惦記的那個龍雲正坐在唐繼虞面前。從昆明逃出後,仗著是本地人,他晝伏夜行二十餘日,終於找到了組織。在政治部呆了三天,他出來第一個見的就是唐繼虞,他,是唐繼堯的弟弟。

「你不必說是什麼了。」復興軍綠色制式軍帳中,唐繼虞聲調冷漠,這種冷漠之下壓抑著的是怒火和悲憤。他早就知道昆明城中發生了什麼,在唐繼虞看來,大哥之死第一個罪人就是蔡鍔,是他野心不死,引狼入室才使大哥遭此橫禍;再則是孫汶和陳其美這些賣國賊,他們為了霸佔雲南,這才毒殺蔡鍔嫁禍於人。

龍雲身為護衛長本應護得唐繼堯周全,可現在唐繼堯身死他卻獨活,以仁義而言他是要被譴責的,但他卻是在唐繼堯氣絕身亡後才私逃的,所以政治部並未批評其行為。只是他面對唐繼虞是羞愧的,此時見他不要自己說話,是以當下沉聲道:「雲之獨活,是要為司令報仇雪恨。這一次進兵沾益,雲願為前鋒,殺盡粵匪!」

見龍雲明顯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唐繼虞道:「大哥之仇、滇軍之仇、滇民之仇,不單是你的仇,也是我的仇,更是大家的仇。粵匪狠毒,大哥身死後你能從昆明逃出,應是九死一生,我沒有半點怪你的意思,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那何時才能總攻?」龍雲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不過戰意卻愈發昂揚,恨不得現在就殺到沾益城中去。

「就在這兩三日內。」唐繼虞也只是一個營長,而軍中唯有團長才在師部開會。

駐守沾益城東北平河口的是護法軍第一軍李烈鈞部,全軍八千餘人,除了有粵軍大部分精銳外,還有不少鐵了心投身民主共和的滇軍士兵。這平河口西距沾益縣城三十餘里,到白水鎮則為十六里,本是一出山凹驛道。其北面是海拔兩千兩百六十五點四米的進山堖,南面則是兩千一百米的長沖諸山,這些山嶺位處驛道南北,互為犄角,攔死了整個驛道。

從驛道進攻兩邊山峰敵高我低,山勢陡峭、因為反斜面工事的存在,炮兵能發揮作用很有限,真要是硬攻,能不能攻下不說,即便可以是攻下,那也是傷亡慘重;而若想按山地戰慣例、從山脊方向進兵,可進山堖並不和東面的龍爪山相連,部隊運到到此,要先下山再上山,結果還是從山腳下仰攻,而驛道南面的長沖則是孤零零的小山,更不和什麼山峰相連。

走山下不行,走山脊又不通,看來似乎只能是繞路,但是沾益在平河口西南,往北繞只能是越繞越遠,而往南繞,那山勢層巒疊嶂、綿延不絕,即便有飛機探查,前指的參謀們也認為除了小部隊能過去,大部隊確實難以過去,再說在陌生山地實施大迂迴,非常容易迷失方向,一旦迷失方向,那給養不足將無功而返。

另外最最重要的是雨季馬上就要來了,一旦暴雨傾盆,那不要說進攻,軍隊自保都是一個大問題,另外曲靖這破地方還有風災,大風拔樹的記錄常見於州志。今年氣候會如何誰不知道,但抓緊時間攻佔曲靖,進而威脅昆明才是正理。如果護法軍急急出逃那還罷了,可要是他們負隅頑抗,那後續戰鬥勢必要拖延到雨季之後,到那時候,局勢便不再是這麼樂觀了。

第15師司令部內,盯著軍帳中那個巨大的沙盤,師長徐馬兒是越看越煩,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打。15師是嚴州的老部隊,士兵也好軍官也好,個個都是寶,再說以15軍的名頭,真是要傷亡慘重,那不光是面子上,還是感情上都讓無法接受。並且,真要是一擊不成功,任由時間拖下去,那將來的損失將更大,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喂!喂喂!喂喂!!麻雀麻雀……」隔壁通訊班的呼號聲此起彼伏——在嚴州山區,無線電的固有衰減大概是百分之四十,而到了這裡,一個不好衰減要到百分之百,是以部隊間的通訊極為不暢。現在前指雖在海拔兩千二百餘米的龍爪山上,但信號衰減仍有百分之六十。

「媽拉個巴子的,那麼多東西賣給了俄毛子,俄毛子又給了孫汶逆黨,這簡直是要我們自己打自己嘛!師長,要咱們來一次潛伏作戰?」看著徐順達愁著的臉,一旅長倪金連建議道,他說的潛伏作戰是指部隊在深夜潛入敵陣前數百米,待第二天黃昏時猛然發動進攻。這樣的進攻最為突然,而且士兵就在敵人眼皮子底下,衝擊距離極短,能大大的減少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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