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卷 鑄鼎一 第90章 沾益

與茅利塔尼亞號郵輪慘案相比,遠東俄國公民被驅逐一事立即被全世界淡忘。大西洋的海水即便是到了耶穌歷四月也還是寒冷,而現在只是耶穌歷三月初,郵輪一旦傾覆,那即便是逃出船艙,乘客們在冰冷刺骨的海水裡也堅持不了幾分鐘,於是,即便附近的漁船聞訊前來救援,可他們除了能救助那些僥倖爬上救生艇的人們,面對的只是一片屍海。

世界人民、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美國人民震驚了!不說三百零四名美國人因此而喪生,光說那兩千零八十三名乘客的不幸,就夠極富正義感、信奉昭昭天命美國牛仔們熱血翻湧、怒髮衝冠了。和歷史一樣,英美輿論一致認定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屠殺,而德國則堅持認為自己已經在報紙上事先聲明,乘坐交戰國郵輪經過交戰區域會給自己帶來危險,而且聲稱三萬多噸的郵輪命中一發魚雷在短短十分鐘內完全沉迷,根本就是因為郵輪中載有大量軍火彈藥所致。

德國人的辯詞在自己看來是無可厚非,但在英法輿論看來則是最無恥的狡辯,英國民眾自發驅除了在國內的德僑,他們打爛德國人店鋪的玻璃,甚至放火點燃他們的房子,以迫使他們離開做居住的地方,而那些成年的男子則全部囚禁起來,關進了集中營。而在美國。民眾對德宣戰的聲音越來越大,總統威爾遜就此對德國發出嚴重的外交照會,全力對德國施壓,以要求德國放棄無限制潛艇戰。

威爾遜的無禮要求連國務卿布萊恩都看不下去,他不但發現被擊沉的毛西塔利亞號上確實載有巨大數量的軍火,還傾向於接受德國大使的提議:即英國放棄對德國的飢餓封鎖,而德國將放棄一切形式的潛艇戰。他還針鋒相對的言及威爾遜潛的一個雙重標準,「如果沒有人反對餓死一個國家,那麼為什麼對淹死幾個人卻大驚小怪?」

很顯然,布萊恩的發言激怒了威爾遜,一個月之後,他便從國務卿的職位上辭職,接替他的人是羅伯特·蘭辛。蘭辛秉承威爾遜的正義觀念,持續對德國施壓,只是此時因為威爾遜馬上面臨第二次大選,而他的競選口號則是「他讓我們遠離戰爭」,所以對德施壓迫使其放棄無限制潛艇戰的事情最終不了了之。

國際局勢風雲變幻,得知復興軍全體出動在外東北驅趕俄民後,昆明的革命黨諸人只覺得黑雲壓城,加上從安南上岸的軍火在運輸時即被炸毀大半,真要是復興軍來攻,那以現在革命軍的戰力是無法抵擋的。

昆明八省會館、革命軍總司令部內,還在為被複興會姦細所暗殺的蔡鍔掛黑布的諸人正在商議是退是留。和在越南時不一樣,此時的陳其美主張若復興軍來攻,己方應該節節防守,寸土必爭;而之前主張進攻的胡漢民等人,此時卻以彈藥稀缺、士兵訓練不足為名,希望退往安南以先保存實力,等士兵訓練完備再行進攻。

胡漢民等人的說辭只讓陳其美好笑,不過為團結計,他不好當面諷刺只得將這個事情彙報孫汶讓他定奪。而孫汶對此也極為矛盾,這段時間革命軍和復興軍在敘府和曲靖方向多有交火,雖然是山地,但復興軍的炮火異常猛烈,亦佐(今富源縣)若不是粵軍飛馳增援,那差一點就丟了。而事後在中華時報上發現當日進攻的復興軍只有一個營,而不是第一軍總是里胡毅生所估計的一個旅,他原本的革命豪情頓時跌落至深淵。

此用俄國人馬達漢少將的話來說,士兵可以在短時間練成,但軍官則不能,底層軍官不但要有敢死之決心,還要有見機行事之能力,而中高層軍官則必須讀懂戰場並善於組織計畫,這樣的軍隊才有勝利保障,現在粵軍也好,滇軍也好,都是沒有打過戰的部隊,所以要想勝利,必須付出無比慘重之犧牲。

馬達漢的話似乎猶在耳邊,孫汶沉思了好一會才問道:「英士、漢民,你們說雲南能守住嗎?」

「先生,……」胡漢民和陳其美異口同聲答道,但兩人總有先有,陳其美按例讓胡漢民先說。

「先生,雲南民生凋敝,即便前任政府挖掘稅源,財政收入也只有一千萬兩,況且我們在此……,已經大失民心軍心,更無法在短時間內像復興會那樣大建農會,想來能收上來的稅少之又少。俄國人已經支援我們兩批軍火彈藥,現在軍火價格越來越貴,恐怕想他們再支援一次已是不可能了……」

胡漢民嘮嘮叨叨的,他是反對殺蔡鍔的,不想陳其美快刀斬亂麻,一個晚上就把蔡鍔連同滇系軍官給殺了個乾淨,到最後弄得羅佩金、李根源、李烈鈞等也離心離德。39師爺軍心不振,雖然後面又用殺人手段把軍中流言給壓制下去了,可這樣的滇軍誰敢用?根據前線反饋,他們在前線動不動的就潰散,即便有督戰隊坐鎮,他們大多時候也是朝天放槍,天一黑則沒入山林亂石之中,根本就無法作戰。

胡漢民似乎有理,但在陳其美看來,39師這般行為,其根本原因是先生心地太善,里子要面子也要,不肯對滇系軍官斬盡殺絕,非要留一部分以示仁慈。其實從毒殺蔡鍔開始,這事情就只能越做越錯,軍隊中雲南講武堂出身的軍官還存在一個,那就會影響整個軍隊的軍心士氣,除非這些人納投名狀——自己也親手殺幾個滇系軍官。

至於錢餉和士兵,這根本就不是問題。將地主和富戶殺光,分了他們的家產田地,何來民生凋敝稅收有限之說?而那些士兵,要麼讓他們參與殺人,要麼將其家眷留在昆明,這樣下來,那會有什麼逃兵。

胡漢民嘮嘮叨叨,陳其美則在心裡瞎嘀咕,好一會等胡漢民說完,孫汶看向他的時候,他才道:「先生,此時不是瞻前顧後、婦人之仁的時候,雲南路途險峻、溝壑縱橫,復興軍有大炮又怎麼樣?十年前復興會扼守嚴州為什麼能守得住,全在於將士用命,地勢險要。嚴州只是一州之地,而這雲南是一省之地,我們的人力、財源、槍械、迂迴範圍可比當初他們在嚴州的時候好多了。

現在最要緊是統一革命之思想。何為革命之思想,即為一切權力歸於革命之思想,雲南的人力、財力、各種資源為了革命都可以無償調用,不服從者即為反對革命,理當受到嚴懲,唯有如此,革命當有成功之希望。

我記得復興會在嚴州時,不但將嚴州富戶、地主的家產全部沒收、還將他們的地畝均分給佃戶,而今日遍布天下之農會,也是由此而生。現在整個中國便是復興會的嚴州,他們此時雖沒有將富戶、地主的家產土地沒收,但其宗旨卻始終如一,這一次土改無非是當年嚴州沒收的翻版,只不過用的辦法較為緩和罷了。我們也應像當年復興會在做的嚴州一樣,將富戶和地主的家產田地充公……」

「笑話!」陳其美的話廖仲愷半句也聽不見去,特別是聽他要學習復興會在嚴州的做法,他就實在忍不住了。「英士兄,忠山先生畢生追求的是民主共和,而民主共和是承認私有財產的,今日我們發動護法戰爭,其目的是因為楊竟成背棄憲法、橫奪民財。我們如果也像他們當年一樣,那我們還護什麼法?還有這幾個月因不服楊竟成暴政而投奔我們的各省革命志士,我們如此做法,他們這些革命青年會怎麼想?」

「現在不是講法制民主的時候,現在我們面對的是戰爭,如果我們輸了,那這法如何護?」陳其美不擅長於理論,只精於實務,面對廖仲愷的質問他只能就事論事。

「我黨之生命力,其根本在於民主共和是人心所趨、是歷史大勢。復興會帝制專制終有一天會被民眾拋棄,今日若是我黨也如復興會那般橫奪民財,不顧民意,那我們之根本就會喪失。是勝在雲南一時,還是勝在民心長久,英士以及諸位同志心中該自有估量吧。」廖仲愷道。他說罷覺得不夠又道:「美國的同志來電,說威爾遜總統曾私下表示,他非常支持中國正在進行的護法運動,他稱這是『專制帝國最讓人可喜的覺醒』。只是他因為大選,不好在公開場合表示對我們表示支持。可如果我們也如復興會那般橫奪民財,那威爾遜總統會怎麼看?」

「守不住雲南,打不了戰。即便全世界支持我們又有何益?」辯論似乎被熟於理論的廖仲愷掌握,陳其美這個沒什麼文化的只好擺事實講道理。「大家不要忘了,這幾年顛沛流離中,威爾遜給過我們什麼幫助?現在楊竟成交好日本,他才出此聲音,可即便如此,他又能支持我們什麼?美國和中國終究沒有切實的利益衝突,他們也就言語上支持我們罷了。反倒是俄國,和中國有迫切的領土之爭,這才是他們數次支援我們的原因。如今沙皇對我們的表示很不滿意,他認為把這些錢給新疆的回回,也好過給我們。」

沙皇和威爾遜總統的對壘讓孫汶著實頭疼,他希望支持自己的美國對自己常常冷莫,反倒是被自己鄙視的專制帝王給了革命黨最大的支持,這或許就是現實的無奈吧。見廖仲愷和陳其美還要爭執,他清咳了一聲,說話道:「同盟會建立之初,綱領中就有『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現在我們雖只據有雲南一省,但平均地權還是可以切實推行的,特別是現在處於戰爭時期,一切權力歸於革命之思想我在原則上是贊同的,關鍵是這應該怎麼操作……」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