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卷 鑄鼎一 第76章 依舊

滬上巡警局驗屍房一改往昔的冷清,市長費毓桂、安全局滬上分局長程子卿、滬上巡警局總辦謝元,這幾個人還有他們的隨員,一起在驗屍房的外面候著。凌晨五點多鐘的時候,驗屍官屍體結束,屍檢報告被遞了上來。

謝元看罷遞給費毓桂,費毓桂卻沒接,他此時還回憶著下午陶成章的音容笑貌,不想幾個小時之後,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費毓桂不看驗屍報告,謝元便遞給了安全局程子卿,程子卿草草翻過只是問道:「那邊審出來了沒?要不要交給我這邊?」

「沒什麼好審的啊。」謝元搖著頭,「兇手是當場被一個在火車廣場開雜貨店的傷殘軍人抓住,被抓的時候兇器就在他身邊,子彈彈道測試完全吻合,火藥殘留測試也正常,還有多名目擊證人證明就是他開的槍。而調查下來,此人背景很簡單,就是四川某地地主之子,家中老父因抗拒土改而被抓,自己則帶著些銀兩浪跡滬上……」

謝元說到這裡根本說不下去了,這並不是什麼陰謀,而是土改敵對分子的伺機報復而已。白日里陶成章曾當著諸多人的面質疑大理寺審判結果,所以就被這小子跟上了。政府各部,農土學三部和外界少有利害關係,而陶成章又習慣獨來獨往,隨身的只有兩個秘書。此次行兇又是在人扎堆的火車站,這是兩個秘書怎麼也護不周全的。

「真是他娘的撞了鬼了!」雖然謝元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費毓桂完全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對此很是不甘。陶成章身為革命元老、農部部長,就這麼的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給打死了,想想都覺得冤屈。「我就不相信,他動手之前,會沒有人鼓動他?你們有沒有對他身邊的那些進行排查?抓幾個人來審審。」

「大人,要是沒有確鑿證據,督察院是不會簽發逮捕令的。」謝元說道。「如果是拘留,那就只有幾天時間,那些地主姦猾如狐,又有律師,問不出什麼來的。」

「去他娘的督察院!」費毓桂大力的把手上的空煙盒扔了。這段時間以來他都為案子傷神,今日輸了官司心情本壞,不想更壞的是一個好同志白白死了,這使得他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戾氣,說著誰就罵誰。

「督察院怎麼就惹你們了?」一個聲音在走廊的另一頭響起,待人走到近處,幾個人才看見是督察院頭頭徐錫麟和滬上督察院的陳英。

徐錫麟官銜只比廷尉低半級,從一品,而幾人中官銜最高的也就是費毓桂,正三品,他一到諸人全都站起身行禮。徐錫麟只是受了一半就把當首的費毓桂雙臂扶起,道:「都是同志,煥卿居然這麼走了,我心中也不好過。案子真要是簡簡單單,那就簡簡單單的辦吧。非要牽扯到一些不該牽著到的人,以煥卿兄磊落的為人,九泉之下也會不安的。」

徐錫麟的卧底身份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復興會內部一些人。現在聽聞他如此說話,諸人都遍生好感,費毓桂道:「可煥卿下午才對著地主的面說著要革命,晚上就被人殺了,這其中難道沒有護憲黨的挑撥嗎?」

「可你們拿得出證據嗎?」徐錫麟目光掃了驗屍房門口的牌子一眼,心下很是黯然,多年的革命同志,就這麼悄然的走了。

「現在就不是說證據的時候。」費毓桂有些激動的叫道:「這根本就是護憲黨的陰謀,他們是想嚇住我們,好讓我們不敢動手。我們真要是不動,那以後還怎麼得了?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是復興會的,還是護憲黨的?!」

費毓桂說著說著眼眶忽然濕了,他想起了那些為革命犧牲的同志、為抵禦列強戰死的士兵,沒有他們就沒有中華的今天!可現在那些狗屁法官,那些狗屁地主,他們有什麼權力來審判功臣?有什麼理由站在原告的位置上?難道,是他們締造的這個國家嗎?他們只是一堆寄生蟲,一堆舊朝污穢而已,不把這些人清除,這個國家就永遠不幹凈。

「革命已經過去了,現在只有改革!何謂改革?那就是在法律之下轉變這個國家的一切。不管願意不願意,這都是我們要走的路。」徐錫麟道,他說完見費毓桂還是強項不服,擔心他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只好加了一句,「總理是不會同意再行革命的。」

「我也不會同意再行革命。」又有一個聲音從走廊頭上響起來。這個人費毓桂不怎麼認識,但徐錫麟卻知道,他是全國總農會的會長徐貫田,復興會最高委員會的第八人。

「貫田你怎麼來了?」自己在滬上也就是了,不想他也在。徐錫麟起身拱手為禮。

「我在山東聽到消息就連夜趕來來,煥卿他在農民間威信甚高,我怕出什麼事情。」徐貫田說著還下意識的撫了撫臉——他是從山東坐飛機來的,兇險不說,臉可是被風刮的生疼。「現在案子怎麼樣了,調查清楚了嗎?是該統一對外口徑了,不然……」

統一對外口徑是政府的事情,徐錫麟聞言一笑,轉身和陳英對著諸人拱拱手,又再次望了望驗屍房緊閉的大門一眼,但終究是沒有進去便離開了。

陶成章的訃告在下午由中華時報刊發,看到整版關於陶成章的敘述,世人才明白今日早間沒看到中華時報的原因,因為是死了大官。租界護憲黨黨部內,林森拿著中華時報根本就沒看頭版陶成章的生平介紹,而是指著二版的刺客說道:「這個王東岩可真是好樣的,一傢伙就把陶成章給斃了,他怎麼就不殺了楊竟成呢?」

「長仁……」林長民見這個同鄉如此說話,當即把他喝住了。反倒是徐佛蘇讚許道:「長仁啊,你們革命黨就沒有其他計畫把楊竟成給……」

「革命黨當然有計畫。」林森很自豪的道:「奈何貴黨不配合啊。不過現下看來,這復興會的反應也太平靜了些吧,莫不是他們坐上了天下,就變成沒膽的雛了。」

林森自豪,護憲黨諸人也頗為得意,案子在滬上大理寺一審而勝,那全國各州府的大理寺也必將遵循這個判例,同樣會判各地州府衙門和土改衙門敗訴。以此為資本,護憲黨兩年後必可進入稽疑院。

「怎麼不見任公啊?」林森雖不滿護憲黨等人得意,但這些人卻走了狗屎運,居然勝了訴,讓他不得不感嘆世道不公。

「任公去了……」林長民才說了幾個字,便被徐佛蘇打斷了,他道:「任公是去各處探聽消息,看看這復興會下一步會走什麼棋。」

他這麼說,林森只是不信,但他在護憲黨無非是個聯絡人的身份,也就不好追問下去。其實這梁啟超確實是出去打探消息去了,不過這一次去的地方比較隱秘,是南陽路上的惜陰堂。

「梁先生,我非常讚賞護憲黨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的正義行為,我相信在取得這次勝利之後,貴黨在中國其他城市也將取得勝利。對於一個已經專制了兩千多年的國家來說,這種行為不但進步而且文明的,通過它,將會有更多的人了解到自由和民主的真諦。」

惜陰堂的書房裡,英文名叫S·K·TSAO、漢名譯為曹雪庚的美國傳教士在侃侃而談。他是滬上基督教青年會的總幹事,或許是因為有護憲黨內有不少人入了基督教,他對護憲黨的行動很是關心。而坐在曹雪庚身邊的是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委員謝洪賚,就是他十三年前在商務印書館拍板買下楊銳的第一部書稿,開創了一個偉大的傳奇。

美國人曹雪庚說,謝洪賚則負責翻譯,聽眾除了湯化龍、梁啟超以及他的跟班湯覺頓外,還有惜陰堂的主人趙風昌,以及明顯背著窗子坐在牆角的湯壽潛、唐紹儀和張謇。這幾個人雖不多,但是所影響代表的勢力卻是極大的,特別是唐紹儀,他背後是北洋勢力和北方士紳,影響極大——和其他勢力最大的不同便是,第11軍的底子是老北洋,手上有槍杆子,說話的腰桿自然要更直一些。

「曹牧師,昨天的庭審雖然取得了勝利,但農部尚書陶成章卻在滬上火車站遇刺身亡。刺殺他的是一名紳士的兒子,他的父親在四川是一個仁慈的紳士,但卻因為土地改革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不但財產被沒收,人也被判處死刑。」梁啟超介紹著昨日刺殺案的情況,並沒有介紹自己為什麼知道的這麼詳細。

「陶成章是提出土改法案的人,他對農村紳士的態度非常激烈,認為中國還需要一次革命,即是要把以前的紳士殺光,然後侵佔他們的財產,將他們的土地分給農民。而且他還是復興會的創始人之一,浙江的革命之所以能那麼早發動,和他有非常大的關係。現在他死了,我們很擔心復興會的激烈分子會按照他所說的那樣,再發動一次革命……」

「不!不!」曹雪庚聽完謝洪賚的翻譯,搖著頭說不,「如果復興會政府真的這麼做,那麼他將受到整個文明世界的譴責!我相信美國總統威爾遜先生,也會對此發出抗議。」

「曹牧師,我們現在就特別需要美國政府的聲援。」早就和梁啟超等人商討過這個問題的唐紹儀立即說道,他是留美幼童出身,美式英語純正,曹雪庚對其很有好感。

「確實如此。」浙江的湯壽潛也在一旁說道:「聽聞楊竟成的妾室死後,性情大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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