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卷 鑄鼎一 第61章 決心

朱建德說的死人在第二天回家的時候就看見了,當時是一陣炮聲把他給吸引了,等轉過樹林,便見在道路的東邊不遠有一個簡設的野戰炮兵陣地在放炮,硝煙很不和諧的在收割之後的田野里升了起來。那不是75MM野炮或者山炮,而是口徑更小的57MM山炮。很多當地人遠遠的圍著看著,而另一些指揮官模樣的人則站在一個小山丘上,拿著望遠鏡看一公里外的一處村莊,那裡就是炮擊的目標。

有一發炮彈落在村外側的屋子上,干打壘的牆壁在炮彈的爆炸中瞬間四分五裂,屋頂上的茅草也炸上了天后,又像一個從樹窩上拆散扔下的鳥巢,零零落落的掉下來;還幾發炮彈是落到村子裡頭,因為樹木和房屋擋著,朱建德只能看到爆炸的硝煙升起,還有便是一處高聳的屋檐在爆炸聲中倒塌了——那應該是這個村子的祠堂。

熟悉的戰場出現在身邊,朱建德不知道為什麼,眼眶不爭氣的一熱,他不太願意看到復興軍對著自己人開炮,可那些迷彩綠又是他的同志,良心和紀律此時在他心裡碰撞著,於是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那是王閻王家,」朱代歷也被嚇了一跳,他沒想到昨天總理說要屠盡劣紳,今天一早就幹上了。「他一直就不服農會,仗著以前在江湖上混過,這次聽說請了不少棒老二……」

朱代歷還沒有說完,朱建德就丟下他從田野里疾跑了過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上去要幹什麼,反正他就覺得自己能做些什麼。

「站住!」一個負責外圍警戒手持紅纓槍的農兵將他給攔住了,他這邊一喊,旁邊攔著其他圍觀百姓的另外兩個巡警聞聲過來,他們拿槍對著朱建德。經他們這邊一嚇,靠近他的百姓全都往後退開。

「這是我的軍官證,我想知道這裡是在幹什麼。」朱建德入城穿的是一套沒有軍校的作訓服,能證明他身份的只有軍官證了。

聽聞是軍官,那兩個頗為緊張的巡警有些放鬆了下來,一個頭目模樣的人接過後看了道:「請問朱上校予以何為啊?」

朱建德本擔心這些巡警不識字,但顯然他是多慮了,不但這個頭目看了他的軍官證,他旁邊那個巡警也接過看了。「那邊是怎麼了?」朱建德問道。

「王有仁殺了當地的農會幹部,拒不繳械並陰謀叛亂,現在駐軍正在平叛。」巡警煞有其事的說道,朱建德從他說話的神色能感覺出來,殺人和拒不繳械應該是真的,後面陰謀叛亂怎麼說都不太可能。

或許是知道自己說的不太靠譜、或許是把眼前的上校當自己人,巡警說完又說道:「朝廷已經下旨了,抗拒土改的一律從嚴、從重處置。」

「我要見部隊的指揮官,這麼亂炸那村子裡的人怎麼辦?誤傷怎麼辦?」炮聲還在緩慢的持續,朱建德眉頭皺的更深了,表情甚為嚴肅。

「那長官……,我先去彙報,這裡的事情都被土改衙門接手了,縣巡警只是幫忙的。」巡警頭目說完就向那小山丘跑了過去。

朱建德是在十幾分鐘後趕到小山丘上的,迎接他的是一個壯實的陸軍上尉,他對著朱建德鄭重的敬禮:「下官游老虎見過長官,並向長官及陸戰隊第1師全體官兵致敬!」

如果游老虎不想見朱建德也是可以的,但看見朱建德所屬部隊是收復台灣的陸戰隊第1師,他便親自過來迎接。

朱建德沒穿軍裝,便沒有回禮,他關切的問道:「那村子裡沒其他人了嗎?」

「當地農會的人說村裡的人都和姓王的一個祠堂的,全是本宗,沒有外姓人。」游老虎雙書將軍官證遞給朱建德,還給他敬了支煙。

「一個村都造反?」朱建德訕笑道,他不太好責問這個問題。

「巡警去抓人的時候被姓王的鼓動村裡人趕了出來,再去那就不一樣了,他們還沒到村裡就聽見了槍聲,有鳥銃也有後膛步槍,數量還不少。殺了人,還拘捕,還有槍械,按照上頭的命令,已經夠得上叛亂了。」游老虎邊點煙邊和朱建德介紹著情況,在帶著他上小山丘前。他又壓低聲音道:「其實這裡不是聽我的,這裡都歸一個土改衙門的娘們負責,她有太尉府和總理府的任命狀,還有尚方寶劍,有生殺大權。」

「娘們?」朱建德不由想到在濟南土改衙門的女仲裁官了,待上到山丘頂上,果然看見一干人簇擁著一個身著青袍的冷酷女人,她腰上還宣了一柄劍,看見的樣子不是軍官所配,倒像是尚方寶劍。游老虎前去和她嘀咕了幾句,那個女人迴轉過來,朱建德這才發現她的另一邊臉極為恐怖,像是被沸水燙過再撈出來似的,全是肉色的疤痕。

「軍隊正在平亂,朱上校有何貴幹?」青袍女官看著朱建德道,聲音也是北京官話,且一如既往的清冷。

她的聲音將朱建德從愣神中驚醒,這時他才看見女子身前繡的是白鷳,比濟南的那位沖裁官高了兩級,是五品。他這邊光看人,一時間忘了問題,只等那女子咳了一聲他才道:「我……,我只是想少死些人,老是開炮會傷及無辜的。」

「不剔除害群之馬,傷的只會更多。」女子說罷便轉身回去,不再搭理朱建德。而那村子外,一記若有如無的軍哨聲過後,伏在野地里的野戰軍士兵起身。沒有口號,他們都是幾個幾個的入村。隨著他們的進入,村莊里很快響起了不算激烈的槍聲,以及手榴彈的爆炸聲。

良久,一桿軍旗在村內最高的那幢祠堂屋檐上出現,一個士兵在上面不斷搖晃著,示意村子已經佔領。山丘上諸人見狀都走下山丘往村子去,朱建德見那個女官不攔著,也跟著這些人前行,他想看看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叛亂。

農兵、巡警、稅警、復興軍士兵四者間似乎有一定的合作默契,農兵和巡警除了在最外圍設置警戒線外,還負責給復興軍帶路、翻譯本地方言;而稅警基本是復興軍友軍,他們全部都掛有軍職,裝備也和復興軍相同,不過身著的是巡警制服而不是野戰軍迷彩服,一樣頭戴鋼盔。

農兵和巡警在村外警戒,稅警把持著要道和屋頂,復興軍士兵則在叛亂的大本營:王家祠堂。到祠堂的路上,除了刺鼻的硝煙,朱建德還看見了地上的血跡——屍體都搬到了一邊,用一個破草席蓋著,身子和腦袋都遮住了,只能看到腳。

一個排長對著游老虎和那個女官敬禮後道:「報告長官,我部現已控制王村,緝拿叛匪一百一十五人,擊斃十六人,繳獲鳥銃、步槍共七十四桿,子彈一千餘發,大刀長矛無數;我部及稅警部隊犧牲六人,負傷七人,報告完畢。」

「所有武器、罪證都拍照存檔,還有馬上審問以獲得足夠口供,其他的先別管。」那女官對軍人的敬禮沒有絲毫不習慣,只是按程序發布命令,說完後她又道:「王有仁呢?」

「在……祠堂裡頭。」少尉本是給游老虎彙報的,不想發號施令的是女官。

「帶我去看看!」女官冷笑了一下,面色更加嚇人,不過少尉視而不見,當下就把她帶入了祠堂。裡面的被俘的棒老二都黑壓壓的蹲在那裡,等著巡警用繩子來捆,而一個老爺模樣的人正躺倒在地上,似乎是壽傷了,一個衛生員正在一邊救護。

「問他,被殺的農會幹部屍首在哪?」女官站到王有仁面前,傲然的看著他。

在一側的巡警經她一個隨員轉告,用本地話問過後回道:「他說他不知道,他還說……」

「還說什麼?都說出去來!」女官眉頭緊蹙,臉色冰寒。

「他還說我們這般沒有王法、不講憲法、不講公義……」巡警苦逼逼的傳話,真不知道怎麼好。

「王法?」女官冷笑,她用腰間的佩劍連著鞘指著王有仁:「要說王法,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皇上已經下旨收地,這就是王法;要說憲法,稽疑院已經修憲,這就是憲法;要說公義,你們哪家不是趁著天災逼死農民,低價買地?當初你們低價收地的時候就有公義,今日官府折價收地就沒公義,這公義跟你姓么?」

很明顯的,知道政府此舉不合憲法的王有仁是聽得懂官話的,在女官責問下,他強忍著一口氣半挺起身子,罵道:「媽逼的……,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他雖罵,但女官卻不理他,只是大聲命令道:「掘地三尺也要把農會同志找出來,另外,集中這個村的人,告訴他們,不想和叛亂者同罪,那就先招認,不然全部充軍!」

「是!」游老虎幾個和稅警的軍官都大聲喝道,說罷就各去忙活了。

朱建德本是極贊成女官說的那番話的,他自己家原本有的幾挑地,就是災荒年景典當最後賣給地主的,不過聽到『全部充軍』之語,他又忍不住問道:「他們都要充軍嗎?」

「刑法規定:叛亂者不但要受刑,家產也將充公;而土革執行條例細則又規定:沒有耕地或生活技能的農戶,為使其有田可耕,將全部移民東北。朱上校對此有疑問?」女官問道。

「沒有疑問,沒有了。」聽她這麼解釋,朱建德立即就知道自己誤會了。充軍這詞雖同一個,但意思卻完全不同。微微尷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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