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卷 鑄鼎一 第55章 吃飯

朱建德實在十一月初十時離開台北前往滬上的,走的當天陸挽要送他到碼頭上,而他托朱建德帶的,除了一封厚厚的書信意外,還弄兩袋椰子,一帶給朱建德孝敬父母,一袋是他自己孝敬父母。

朱建德簡直要被他弄哭了,他雖說是個旅長,底下有幾個勤務兵警衛員,可這一次朱建德回家一點也不想帶勤務兵。這一是他本就沒什麼官威,對拖這個小兵作威作福很不習慣,再則是大過年的,誰不要回家,他可以帶著勤務兵到滬上,但到滬上勤務兵就自個坐船回江西去了,不和他坐火車北上。

現在陸挽弄兩麻袋椰子,這是要累死他啊?特別是西安到儀隴可有四百多公里,他是想十天時間走完它的,就像那一年他花了五天時間走完從儀隴到成都的路一樣。現在背這麼大袋椰子,這豈不是要變成負重越野了。

朱建德心中搖頭,陸挽沒發現這一點,又再拿出兩個巴掌大的錦布小包,道:「玉階兄,你我同志一場,我卻無緣拜會令尊令堂還有大嫂,這是一點小小薄禮,還望不要推辭。」

「你這是……」朱建德沒想到陸挽還來這一出,正想正色推辭,不想陸挽早知他的性子,道:「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兩副玉鐲子,一根玉制旱煙煙鼻。他們都說賣那麼便宜是假貨,我不信就花十塊錢買了,還給我老娘和媳婦各買了一對,不過對她們我可沒說是十塊錢來的……」

陸挽一說十塊錢的玉,朱建德就笑了,這東西他知道。不知道那首飾店老闆從哪裡弄來的貨色,他本來也想買,可人言可畏,擔心上當他只看看就走了。得知價錢不貴,朱建德便道:「那我就收下了。令尊大人我會盡量開勸他的,你就放心吧。」

他這邊說完,陸挽還想再交代什麼的時候,不想客輪拉響了汽笛,檢票員也大聲的催促旅客快些上船,這便讓陸挽到了嘴邊的話吞了下去,只說了聲「一路順風」便和他道別了。

他這邊走了,朱建德則同著勤務兵拖著那兩袋死重的椰子上了船。待到了艙室,忍不住的朱建德對勤務兵道:「小鬼,你上回家裡有幾口人來著?」

「報告上官,有八口人。」勤務兵是上過私塾卻沒入過軍校的新兵蛋子,姓秦,朱建德一般都叫他小鬼。秦小鬼此時見長官發問顧不得擦汗,立刻立正報告。

「那記得去找一個麻袋,這袋椰子分你一半。」朱建德黝黑的臉笑著,下了一個命令。

「長官,這椰子是陸長官給您的……」有些不知所措,在台灣這東西毫不值錢,可拉回內陸那可就不得了,秦小鬼剛才還想著陸旅長就是腦子好用,這不就是變廢為寶嗎。

「讓你拿就讓你拿,這幾十斤的,你想讓我負重越野是不是?這陸挽……」朱建德搖頭苦笑道,他也如勤務兵那般忽然感覺這在台灣沒人要的東西要是運到四川那准能賣個好價錢。

台灣到滬上船行甚快,三日後郵船就到了吳淞口。第1旅的駐地台北雖然也繁華,可比起滬上來不知道遜了幾籌,兩人買好火車票,走馬觀花的在大馬路轉了一段,好幾次都被那些招徠「冤大頭」的滬上女子給拉進店去。

復興軍軍餉是不高,可問題是朱建德的軍裝那麼好看,不是將軍就是大官,女人們想著再怎麼也能哄出一些油水來。誰想到朱建德對什麼都只是看看,買的心思根本就沒有,弄得那些人一點也沒有辦法,心中只呼來個鐵公雞,趕緊趕緊的把這兩個人打發了。

「她們是嫌棄我們嗎?」又一次被拉進店去然後再被冷眼送出來,多次之後朱建德終於感覺有些不對。他這話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再問秦小鬼。

「報告長官,她們是嫌棄我們不肯掏錢。」秦小鬼道。朱建德是大人,可他是跟班,女店員對他可不是那麼客氣了。「她們一面紗巾就要兩塊華洋,放老家這錢都能吃一個多月了。」

朱建德只是看看,根本不想買,也就沒在意價錢,現在聽勤務兵這麼一說,還真覺得的那東西賣的太貴了,他忽然想起,這大馬路就是宰客一條街,只要是外地人,十個有八個會被宰。想到此他立覺有些慶幸,於是道:「還是別逛了,去四馬路吧,那邊是賣書的。」

四馬路在大馬路附近,過去不是太遠。兩人正準備過去的時候,一陣口號聲從不遠處傳來,細聽卻有人在呼喊「保護私產、維護憲法」之類,再等一會,就看見一排舉著橫幅和標語的長衫士紳從橫街冒出來,他們一邊喊一邊走,儼然是在遊行。

那些士紳看上去聲勢很大,但等人走過,才知道只是前面人多,後面空無一人,虎頭蛇尾而已。朱建德此時方從驚訝中過回神來,笑著搖頭從橫街前往四馬路。他不知道這些士紳怎麼鬧起遊行來了,這不是革命黨的專利嗎,他們怎麼也鬧上了?

朱建德這邊嘀咕的前往四馬路,到了那邊卻又發現有人站在十字路口邊臨街講演,這次似乎就不是士紳了,而是一些年輕書生,他們倒不是為了要保護憲法,而是嚴厲批評大理寺和廷尉府,將當朝說成是暴政,並宣稱為了營救學界泰斗「張先生」,希望大家能在一張寫得半滿的大紙上簽名畫押。

前面是「護法」,這裡卻是「救人」,即便是不怎麼通人情世故的朱建德也有了些覺悟,那就是在有些人眼裡,法律只是一個粉頭。它能保護自己利益的時候,就是像前面那些士紳一般,高呼要護憲;可當要被法律制裁的時候,則撕心裂肺的高呼救、譴責暴政。這橫豎就是看法律能不能合乎自己的心意、維護自己的利益,行就護法,不行就詛罵。

朱建德在雲南講武堂的時候是看過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雖然那時候看的不是很明白,但卻也知道法律是維護國民自由的根本保證。中國雖然不是三權分立,但最少廷尉府是獨立執法的,現在這些人不斷在用仁義道德批評政府行的是暴政,怎麼聽都很變扭,難道當初這現在不是這些讀書人倡議的嗎?

在租界短短半日的經歷,不知為何怎麼讓朱建德感覺到一陣壓抑。本來想去張園、跑馬場、同濟大學堂等處參觀的他此時忽然了無興趣,好一會他才想起自己為何不舒服,那便是:若是復興軍流血保衛的是這麼一群人,那犧牲還有什麼意思?

朱建德很早就回到了客棧,以等明天早上上車前往濟南。例行翻看中華時報的時候,看到報紙頭條上說「土地改革案或將於下月正式施行」的新聞,他才神色一輕,心頭方不像方才那般壓抑。細細的把報紙上的每一個字都看了好幾遍,朱建德又看下一條新聞,這也是最近稽疑院通過的一條法案,那就是將施行一夫一妻制,禁止男人納妾。

民部侍郎秋瑾上一次反對納妾被一些議員以結婚雙方自願給否決了,只同意納妾需要男子其他夫人同意,而現在她再提此案的理由是納妾將助長人口買賣,特別是婦女買賣。她拿著各地巡警局和大理寺所經辦的數千個販賣女性的案例,以事實說服所有議員,准許納妾那就等於鼓勵人口買賣,案件中有六成的婦女是被販賣給有錢人家做妾。

朱建德正想為秋瑾舌戰眾人叫好的時候,一夫一妻案又牽扯出另外一個法案,那就是丁稅案——在辯論實行一夫一妻的辯論中,有議員提出,窮人家賣兒賣女實屬無奈,我國人多地少,民生困頓,又天災不斷,如果可以納妾,那災荒年景,那些有女兒的人家還能有條活路,女子自己到了新人家也能吃飽飯;如果禁止納妾,那一旦發生災荒,政府救濟又未到,就把人家唯一的出路都堵死了。

此次發言的是一個叫丁初八的老農,他以過來人的身份述說著九年前蘇北水災的實際經歷,那時候有女兒的人家都賣了,有些年輕媳婦也賣了。有女子賣的人家換來些糧食,沒女人賣的人家不少都餓死了。讀書人講究仁義道德,尊嚴人格,可庄稼人只求吃飽過活。一夫一妻是很好,可這斷了庄稼人最後的活路,難道說士紳大人們可以為尊嚴餓死,庄稼人也要餓死不賣女兒嗎?

丁初八是海州老實巴交農民,說的是自己一輩子的經歷,其他議員聞此心有戚戚,而朱建德看著這裡眼淚卻吧啦吧啦掉到了報紙上。他記得十多年的前一次災荒,家中祖母看著田裡面收成太少,就打算把姐姐賣掉以度荒年,好在那年最終是熬過去了……

能不能納妾這麼一個道德、人格尊嚴的問題最後引出出災年災民的生計問題,而災年的災民生計除了牽扯到植樹造林、水利工程、救災救難等事項外,還涉及到了土改、甚至是人口控制的問題。土改的推行確實是能改變農民、特別是最底層佃農的生計,但是再怎麼土改耕地也就只有那麼多,如果不控制生育,那這一代可以勉強吃飽,等生下兒女把地一分,那又是半飢半飽,然後再生兒育女,土地已分無可分,子孫生計根本就無從著落。

是以有議員提議,為不使人越生越多,應該恢複被前清攤丁入畝所廢止的丁稅案,即法案通過後所出生的孩子都需繳納丁稅,且稅額實行累進稅率,即生的越多,交納的丁稅也就越多。這個提案一出來,就有蒙古議員反對,認為一旦重新交納丁稅,那麼漠北很多蒙古人就會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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