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卷 鑄鼎一 第40章 跑了

馬車緩緩的駛向紫禁城,再過幾天就是中秋,是以街道上熙熙攘攘,店鋪里賓客盈門,說不出的喜慶熱鬧。京郊雖然歷經大戰,但因戰受損的百姓都拿到了甲寅戰爭基金會的賠償——條約上賠償三億元根本就是個幌子,真去核算中韓兩國百姓的損失,最多也就是四五千萬元的損失。這錢聽起來多,但半條鐵路就比這多了好幾倍。也正因為此,日本人賠款態度極誠、核算從寬、付款飛快,弄得因戰而受損失的百姓都發了一小筆財。有錢又逢節,於是本就熱鬧的京城又熱鬧了幾分。

楊銳對外界的喧鬧毫無反應,剛才他和章太炎吵了一頓,心情很是不暢快。他很堅定的認為,以私論,章太炎是對的;而以公論,自己是對的。那章太炎怎麼說都是一個清洗匠,要把人心上的一切束縛都除去,還人以自然;而自己則是一個建築師,要用最牢固的辦法把人心搭成一部鋼鐵機器,以求強大。這是兩個人最基本的不同,毫無解決之道。

「……前年開始,法國電影的份額就被美國電影超過了。到去年為止,美國膠片,包含未洗和已洗的,進口額已超過三千萬美元,而全國各城市,已有四百一十四間大小影戲院,最大的一家是滬上的虹口大戲院,內可坐一千餘人,小的則不計其數。學生認為,為和美國電影競爭,應對儘快建設一所電影學院,以培養各方面人才;市場管理也得跟上……

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就是,現在所有美國電影中的華人都面目可憎,不是盜賊,就是智障,沒有半個好人,其侮辱之意慎重。禮部曾多次要求外交部照會美國公使,可根本沒用。美國公使說他無法控制國內的電影公司,而且這些電影全是拍給美國人看的,華人從不觀看,所以這算不上侮辱。那些影戲院基本都在租界,那裡我們沒有管轄權,學生認為應該扶持國內電影公司,多拍片、拍好片,以驅趕美國電影……」

因為同著去紫禁城,王小霖便趁此機會彙報一些不緊急但卻重要的事情,絲毫沒感覺到楊銳心不在焉,說著說著,他忽然又想到了件事情,道:「對了,先生,國安局密報說滬上的新民影戲公司背景有些複雜,他們懷疑這間公司和中華革命黨有聯繫……」

中華革命黨這幾個字終於讓楊銳回神,他道:「革命黨怎麼會開電影公司,錢多的燒嗎?」

「可國安局發現這公司表面依附於美國人的亞細亞影院,其實亞細亞已被甬人張石川租下,公司里的鄭正秋、黎民偉都是廣東人。這黎民偉早先在香港,今年才到的滬上,在香港的時候,為幫同盟會籌集經費,他曾多次策劃義演。去年這些人有一個劇本是要拍神武前一年的紅花崗起義,可因投資太大,唯有作罷,最後只拍了一些短片。」王小霖道。

「黎民偉……,鄭正秋……」楊銳念著這兩個陌生名聲,他本以為只是道義上支持革命黨的,可他們想拍紅花崗起義的電影,這可就不是一般的同情了。

身在滬上某黑暗之處的黎民偉和鄭正秋身上忽然感覺到一陣惡寒,但這並不是因為北京有人在說他們的名字,而是被電影局放出的第一部預告片驚出了冷汗。

禮部電影局其實就是以前復興軍的電影隊,這個說不清名堂的機構七年前就拍了幾部拒俄的短電影,後來又拍了嚴州革命軍鏖戰滿清新軍的短電影,這些電影因為是有聲電影,更因為戰爭寫實,是以無一例外受到國內乃至全世界華人的追捧。其他的電影票價兩角,這些電影票價賣到一元戲院也人滿為患。開國後,早前的電影隊變成了禮部直屬的電影局,也拍了幾部好片子,比如今年年初上映的楊村之戰又引得觀影者如潮,逼的滬上稍微大一些、氣派一些的戲院都得裝聲設備。

可就這麼個電影市場的王者,不趁甲寅戰爭勝利拍幾部他們拿手的戰爭電影,卻拍了這古裝電影,真是讓人想不通。當今坐江山的是明朝宗室,這電影卻叫大明劫,這不嫌晦氣嗎?

滬上懂電影的人都覺得這電影名字取的太差,不過當這個月拿到電影局放下來三分鐘預告片膠片,急忙放映後,所有人就被鎮住了。根本沒人從專業眼光去看這個所謂的預告片是何物,然後再品頭論足,他們完全沉浸在預告片所勾勒的那些畫面和情節里,直到三分鐘片子放完,畫布上一片白光,這些人才從震驚里回過神來。

「他們真的殺人嗎?」悶了半天,第一個說話的是新民公司的老闆張石川,美國人垮了之後,亞細亞公司就是他出面租下來的。他看到電影預告片裡面殺人後那鮮血直射,感覺不可思議。「可不可能是死囚?」

「不太可能,應該是血水袋弄的。」商務印書館影戲部的學徒任彭年道。滬上從事電影這行當的人還不是太多,他身在的商務印書館,也是業內大公司之一。「就是不知道那些炮彈是怎麼弄的,明朝時炮彈就能炸響了,這不對啊,前清的時候還要問洋人買呢。」

「原來預告片就是這樣啊,吊足了人的胃口,電影局真是好手段。」新民的總導演鄭正秋看完卻是笑,雖然剛才他也被震驚了。「諸君、民偉,我們以後也可以把電影里精彩的部分拿出來,剪輯成這樣幾分鐘的小段子,用於宣傳。」

鄭正秋想著預告片是一種很好宣傳手段,但黎民偉卻想著裡面的拍攝技巧和手法,他雖然不在現場,但是能從鏡頭的角度想像出攝像機的位置。每看一次電影局所拍的片子,他都感覺自己學到了不少東西,這一次更是如此。而且和以往的那些電影不一樣,他能感覺這部電影不是那些熟悉的電影局導演拍的,而是另有他人,其技藝之高,完勝一切西洋片,讓人佩服的無以復加。

三分鐘的預估片在黎民偉的要求放了十幾遍才作罷,當放映廳里的門打開時,外頭已是夕陽西下了,此時工廠下班的汽笛聲和遠處的煙囪才把諸人從明末拉回了現在,時空「穿梭」後,幾個人都不勝唏噓。

渾渾噩噩的回到住所,剛入家門黎民偉卻聽妻子說有客來訪,入內一看原來是舊友劉思復。

「思復兄!」黎民偉看到來的是劉思復很驚喜,這位當年可是個革命英雄,不過一會他又想到了他來的原因,當下皺眉道:「思復兄,這紅花崗舉義的電影,公司里……」

「不,不是。民偉你誤會了,我此來不是為紅花崗一事。而是現在股市不景氣,晦明學社的錢也虧了不少,你們電影公司掙錢快,是不是能讓我們投些錢進去,等電影拍成了好分些錢。」劉思復早年醉心暗殺,因而面目受傷,左手五指全毀,可現在則在滬上組織了一個晦明學生,招募學生進行工讀互助,不過雖說是工讀,可滬上物價極昂,那些學生很多時候都要靠學社接濟,所以在張靜江的建議下,學社裡的錢投到股市裡去了,可不想……

沒想到劉思復是來商議投資的,黎民偉當下道:「這沒問題,可是,」他又想到電影局的那部大明劫了,那片子年底就要上映,一旦上映,必定萬人空巷,比俘獲日艦比睿還要轟動,這時候沒人敢拍新電影。他只好道:「思復兄,短時間可能不行,京城電影局又要出新片子了,而且這次出的片子還非同凡響,公司里原有的計畫我看很有可能會更改,以重新寫一個故事拍。這樣吧,要是故事定下來,我再找您如何?」

「那要多久?」劉思復聽說要緩期,再想到過幾個月就要揭不開鍋的學社,很是不安。

「這……,這我也不知道啊,最少也得三個月吧。思復兄,你若是要救急,拍電影可是不行的,現在電影越做越精良,新民公司雖說是小本經營、只拍短片,但從花錢到收回錢也要有半年時間啊,這還得電影賣座、一切順利才行,要是像去年那兩部短片一樣,拍出來不賣座,那可就……」

黎民偉說著拍電影掙錢的難處,不過劉思復聽到他說收回錢要半年時間,頓時就死了這條心,他起身告辭剛出門,從裡頭追出來的黎民偉就把一個布褡褳塞到他手裡。劉思復知道那是一袋子銀元,本想推辭,可盛情難卻下,只好揣到懷裡回去了。

劉思復是同盟會的元老會員,但他在加入同盟會後卻與諸人漸行漸遠,到最後就不再認同孫汶的三民主義,開始信仰無政府主義。他宣稱自己主張社革革命和大同主義,要建立一個無國界、無種族、無人我界、無貧富、無尊卑、無政府、無法律、無綱常的平等自由大同社會。這種思想細究起來,還是由因蘇報案逃到法國的吳稚暉宣揚起來的,他辦的天義報主要宣揚無政府主義,那些報紙寄到國內,影響了一大批人,劉思復就是其中之一。

革命之前,同盟會也支持無政府主義思想,因為俄國虛無黨人推崇暗殺,而暗殺又是同盟會的最佳利器,但在革命之後,中國國勢日上,最後居然一戰而勝俄國,再戰而勝日本,革命青年們的革命迫切性大減,更有很多人認為國家將由此崛起,很多都報考公務員去了。可劉思復卻感覺革命遠未結束,但他也不會再行刺政府要員。在他看來,如今的革命不再是刀槍的革命,而是思想的革命,這思想的革命只能從教育入手,這便是晦明學社組建的初衷。

劉思復回到學社之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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