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卷 篳路 第85章 要是

三天短暫的休假,卻似乎過了三年,整個世界讓人都不認識了。報紙上不再討論中日戰事,全說歐洲開戰。那些西裝客們,這幾日一日比一日哀愁,眼見著西洋人不在,就擔心東洋人這一次怕真要吞了東北;而那些長衫幫,則對此幸災樂禍,大呼報應不爽,全認為西洋人自己斗再好不過,沒有西洋人撐腰,東洋人此戰必敗。

西裝客一般只在租界、番菜館、咖啡廳出入,而長衫幫素來都逛戲院、茶館,兩者平時倒無牽扯,唯在各大報紙上,兩派人辯論的厲害,一個之乎者也不斷,一個洋文國語混雜,一個說洋人野性未去,自相殘殺之事實乃不可避免,另一個說戰爭創造繁榮,更何況此乃帝制對民主之戰,並預言民主必勝而專制必敗。

報紙上都是這些亂七八糟東西,楊銳看著就想笑,倒是中華時報和帝國日報上專門開了歐戰專欄,看樣子是想做一個長期追蹤報道,正以為帝國日報何時這麼牛的時候,他最後看到新聞最後的一行小字:「華新社記者維也納報道」,也就瞭然了。

就對外信息收集而言,整個中國有四套系統,一為正式的外交系統,二位令人生畏的情報局系統,再是半官半商的商情局系統,最後就是華夏新聞社新聞系統。自路透社四十年前在滬上建立遠東分社以來,全世界轉入中國的新聞都被其壟斷,新聞封鎖看似無害,但對思想的潛移默化有著極大作用,是以開國之後楊銳就特別叮囑禮部王小霖要把華新社建好,不要人云亦云的抄別人的報道,重大事件必須要掌握第一手資料,更要有自己的觀點,如此才能讓讀報之人信服其權威和公正性。

歐洲大戰是世界大事,華新社上個月就開始追蹤報道斐迪南大公遇刺以及葬禮之事,之後一些事件也頻頻見報,只等德國發出雙重通牒時,讀者們才猛然想起事情的緣由還在那次刺殺上。帝國日報新挖來的主筆黃遠庸下筆雖簡,但靠著華新社的報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的極為通透,特別難得的是,他的文筆還帶著些感情,至始至終在為斐迪南公爵哀鳴:

在他筆下,斐迪南公爵是一個極為開明、溫和的皇位繼承人,他從來不想對斯拉夫人動武,反而想給他們完全自治的權利;他這一次之所以去薩拉熱窩巡遊,不是去對塞爾維亞示威,而是想在結婚周日給公爵夫人蘇菲亞一個「並肩而立的尊嚴」——公爵夫人按照家世根本就配不上斐迪南公爵,更配不上皇儲繼承人,在奧匈皇帝皇室反對之下,公爵為了娶其為妻,不得不作為諸多讓步:公爵的子女不能繼承其爵位和財產,同時在任何正式場合,公爵夫人都只能站在其身後。這一次,公爵只是想讓夫人和自己並肩坐在敞篷車上,卻不想……

黃遠庸報紙上說那些東西楊銳是早知的,但同車回京、也開始看報的寒仙鳳卻是第一次知道這樣一個凄婉的故事,聯想到自己的身份,再想到自己一直都未生養,她默然間忽然掉了淚,淚滴觸手間又怕男人看見,她只好轉過頭偷偷抹去,而後微笑起來。

車隊到西直門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此時城門剛開不久,守衛的巡警看著車隊的標誌立忙挺胸敬禮,再又目送著車隊入城。等車隊入城看不到了,幾個衛兵才歡喜的嘀咕道:「這下好了,總理回京了!」

幾個人嘀咕間,身後剛到的隊長卻一個巴掌拍到他們後腦勺,「總理大人什麼時候走過,別瞎嘀咕,干好自己的活,別把東洋探子放進來了。」

清晨內城的街道有些冷清,除了巡邏的警士極少路人,車隊壓著平整的柏油路,輕快回到了總理府,吃過早飯,七點三刻的時候,李子龍把這幾日的簡報放下,告訴楊銳各部的官員都已到齊,馬上就可以開會了。

外交上的事情再怎麼大在楊銳看來也不急於一時,倒是商業上的事情是大事,他就怕萬一下面的人犯糊塗,跟洋行、買辦簽了個定死不漲價的供銷合同,那可就是冤枉了。來到銀安殿會議廳,楊銳看見杜亞泉就問道:「秋帆,商部那邊下文了沒有?通知各地公司、商民不要和外人簽長期定價合同了嗎?」

「下了文,是在三天前急電全國各縣的,這幾天七成五的縣都回報本縣的公司商戶全通知到了,剩下的一些較偏的縣還沒有回覆。」杜亞泉說道,坐鎮通化多年,戰爭會帶來什麼他是完全知道的。

「那就好!」楊銳放心的點頭,他就怕上令不能下達,現在聽說有七成五的縣都已回報,心中也就放心了。這件事情說完,楊銳才仔細把與會者打量了一遍,今天開會的除了有各部官員,還有不少商人、像火柴大王虞洽卿、造船大王朱志堯、麵粉大王榮宗敬、純鹼大王范旭東、銻礦大王梁煥奎等,以及重慶豬鬃同業公會代表古綏之、口外皮貨商會代表長盛祥商號的王煥……這些人楊銳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不過諸人都認識他的,在其剛進來的時候諸人就起來行禮,現在見他細看諸人,有幾個人又想站起來行禮,但見其他人都沒站,他們也就只好虛坐在椅子上了。

清咳了一聲,楊銳說道:「開始吧。先要說的,京城完全守得住,不像有些報紙說的京城已經搖搖欲墜。日本人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俄國人在西邊又被德國人牽制,形勢自開戰以來沒有這樣好過。今日之所以要諸位來,還是因為歐戰之事,今天早上收到的消息,英國因為德國要入侵比利時,已經對其發出了十二小時的最後通牒,如果德國不保證比利時的安全,那麼英國也要對德國宣戰。如此說來,全世界除了美國外都在打戰,不過和歐洲才開始不同,我們這邊年末就要結束了。

洋人們打仗,我們沒必要去摻和,國家窮,百姓也窮,在坐的諸位雖然比一般人好些,但口袋的銀子也沒到和洋人競爭的時候。不過現在就是一次機會,洋人打仗,商船是要抽調回國的,洋貨在戰時雖還有進口,卻只會越來越少,而大戰需要的東西,比如毛皮、豬鬃、桐油、油脂、煤鐵以及金屬鎢、銻、錫,都會一路猛漲,另外考慮到歐洲大戰,其絲業、農業、紡織都會大受影響,所以棉紗、棉布、生絲、麵粉、蛋品這些農產品也要漲價。

再就是歐州之戰,不是一年兩年能打完的,我看三年四年能有個終結就是萬幸了。諸位是不是能藉此幾年把手上的產業做大,大的等洋人回來時公平競爭也不落下風,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政府是希望你們多掙錢的,美國鋼鐵大王卡耐基把自己的鋼鐵公司賣了,得了五萬萬美元,合華元有十萬萬,諸位要是能到這個地步,政府也就可以少操心了。」

早上醒的太早了,楊銳說話不似平常那般利落,倒有些慵懶,可是他說的話一句比一句讓人震驚,弄得他說了一會停下來喝茶時,諸人的脖子都還是伸著的。

「今日在座的可以分成兩撥,一撥是像張四先生這般用國產貨替代洋貨的實業家,還有一撥純粹是做短期收益的實業家,掙的是這幾年快錢的。前者只要工廠管理符合工部的各項要求,那可以馬上向國家銀行提請貸款,以擴大規模,造船、麵粉、食品、火柴等等,這些行業不但要把洋貨退出去的市場佔滿了,還要把這個市場做好。我們總不能幾年之後等洋人回來,又被洋貨打的抬不起頭來吧?

另外毛皮、豬鬃、礦產這邊,雖然只是賺這幾年的快錢,但是價錢如果翻上五六倍,也是不得。特別是鎢、銻、錫這三種金屬,產量已經佔了全世界六成以上,鎢,已經佔到了九成,可以說,你們打個噴嚏,全世界造槍炮的心裡都要震一震,這個時候,不把價錢翻個十倍可就對不起國家,對不起自己了。」

楊銳的描述的如此之好,和他相熟的虞洽卿終於忍不住笑了,他打岔道:「總理大人,要是漲價洋行的洋人不答應怎麼辦?還有造船廠虧得朝廷有先見之明都打好了底子,可火柴、麵粉、紡織要擴大產量機器不知道哪裡買啊?還有最最重要的,洋貨回來之後我們怎麼辦?」

虞洽卿忽然冒出來的話深得在座諸人認同,皮貨、豬鬃、礦產之類,歷來都是被洋行買辦壓著的,現在忽然漲價,怕要落得個胡雪岩的結局,唯有復興會控制的大豆,洋人難以插手,定價權還算控制在手;而紡織、麵粉、造船這些,洋貨回去那是好的,可再來怎麼辦?關稅只有可憐的百分之五,洋人還有治外法權護身,像六年前一樣,張謇名下的輪船因為競爭航線被洋人的大船故意撞沉,死了一百多人,可洋人屁事沒有,倫敦法院判下來,只是寥寥草草賠了些錢了事,這樣的情形,誰敢競爭?

似乎有些惱怒,楊銳瞪了虞洽卿瞪一眼,目光寒的只刺到每個人心裡,他沉聲道:「莫非在大家看來我楊銳是好招惹的,被洋人壓得服服帖帖畢恭畢敬?真要是那樣,何必要和日本人、俄國人打這仗?」看著諸人都心虛的低頭,他再道:「也是,日本人還在京畿、俄國人還在東北,還在外蒙,既然如此,諸位就先等等看吧,趕跑了日俄再定也行。」

他說完之後有些不想理這些人了,只是看向一側的商情局局長俞子夷道:「遒秉,還是你來說介紹吧。」

「是!」俞子夷答道,他本以為這事情是杜亞泉來說的,卻不想楊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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