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卷 篳路 第54章 爾靈山

連日的炮擊已把蓋州一帶的地表和樹木全部炸毀,在兩軍交戰的地段,到處是半人高的樹榦、密密麻麻猶如月球表面般的隕石坑,雖然已快到春季,在這裡也看不到什麼生氣,而那些塹壕深處藏匿依稀還活著的士兵,在日日夜夜炮火的轟鳴和無盡的廝殺下,也變得機械麻木、行屍走肉。

現在對於他們而言,只有兩個聲音能激起反應:一個是敵人的炮聲,每當漫天炮火來臨之時,所有士兵都條件放射似的躲進貓耳洞,而後則祈禱著上蒼保佑——即便是在深深的貓耳洞內,也抵擋不住日軍的280MM炮,要是這種炮彈在近處爆炸,結果只會炸死或震死;另一個則是己方的軍號,每當炮火過去,日軍咿呀咿呀的衝過來,或者半夜裡日軍摸黑爬過來之時,嘹亮的軍號就會響起,藏在各處的士兵猛然間出現在塹壕,裝上刺刀或拿起工兵鏟,與日軍你死我活的搏殺一場。

此刻,轟隆隆的炮聲中,班長江大東斜坐在貓耳洞里側,他身著神武一式冬衣,頭盔頂在後腰上,肥大的馬靴愜意的搭在另一個小兵身上,嘴上一根兄弟點著之後吸了又吸,三角眼在煙霧間閉目享受了一會,這才舒暢的打開把煙往旁邊傳去。貓耳洞里八九個人,輪著一圈再回來的時候,煙已經只剩屁股了。他覺得不過癮,手伸到棉衣里想再點一點的時候,老耗子眯著眼睛勸道:「就這幾根了,省著抽吧,下次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哩。」

「干!媽拉個巴子的!」江大東三角眼一怒,罵道:「寧願少吃一頓飯,這煙也不能斷!」

「你找日本人去說!」老耗子聞言乾笑道:「要不是日本人在秦皇島開炮打火車,這煙會斷啊?這兵當的可比以前好,吃的、用的、穿的……真要有著裝備,十八年前那一仗也不會輸。」

「十八年前是咋滴?」老耗子身邊的小屁孩出聲問道,他是剛補充進來沒多久的預備兵,江大東的腳就搭在他身上。他的年齡是虛報的,老爹把他送上戰場也是沒辦法,家裡人多,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能出去一個就出去一個。這小子算是聰明聽話的,就是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好奇,什麼都愛問,十八年前的戰事他聽老耗子提了好幾回。

「別聽這老不死的瞎忽悠,」江大東還是忍不住的再摸出一根煙點著,不過這一次他沒分給大夥,「十八年前就是韃子發了這些東西,能到俺們窮當兵手裡頭?俺看早就白被那些王八羔子拿去換洋土換銀子了,想當初俺在山上的時候,只逮著一個縣官的小妾,就敲了他兩萬兩銀子!兩萬兩銀子,可是現在的三萬塊新元!他娘的,那日子,那時候……」

江大東以前是做過鬍子的,據說還是大當家,當然,這種說法只在他喝醉的時候說的,是不是真的無人可知,但以老耗子多年走江湖的眼光,此人確實是混過綠林的,可若真要是做過鬍子大當家,怎麼也不會落到和自己藏一個貓耳洞的田地吧?要知道前朝的鬍子,新皇開國之後可是大赦過的,他既然有此經歷,那帶著手下一起投軍總該是個棚長哨長什麼的吧,再不濟也能靠多年積攢的銀子,到城裡也能過好日子,怎樣也不會流落和自己同一個洞里打仗的境地。

江大東越說越有勁,鬍子的逍遙生活讓沒見過世面的小屁孩憧憬,正當他說的最來勁的時候,塹壕里連長的哨子一響,眾人才發現日軍的炮火已經停歇了,便都出了貓耳洞,站在洞的近處等待衝鋒的號聲,不過幾人出來沒多久,哨子再次急響,一干人又馬上縮了回去——兩軍炮兵多次的交鋒,在吃了多次明虧暗虧之後,間接瞄準、炮火假準備、效力射,這些炮兵的新技術、新花樣,被已經裝備了三八式野炮和四一式山炮的日軍炮兵囫圇吞棗的學了去,很多時候日軍的炮擊會做短暫的停止,而後又開始急促炮擊,以此引誘步兵跳出塹壕被炮火消滅。

日軍的打算極好,可他們使用的炮彈太不給力,特別是士兵不縮在塹壕里而是在藏在貓耳洞,加上頭上有鋼盔,那榴霰彈的殺傷就更少了。反倒是復興軍炮兵,裝的是碰炸引信,一顆就是一顆,結結實實的砸在日軍塹壕上,收割著一條條人命。

江大東這一幫人再次躲進貓耳洞的時候,塹壕上空日本劣質煙花正在瘋狂燃放,裡頭還間隔著280要塞炮的巨響,這些巨大無比的炮彈,每一顆下來都是驚天動地。就在諸人默想著不要中標的時候,整個貓耳洞猛的被誰推了一把,洞里的人像罐頭雜魚般的拋到了洞頂,與此同時,天雷似乎就在耳邊炸響,一股氣浪從洞口壓迫過來,威壓的讓人無法喘氣。呼吸和思維足足停頓了十幾二十秒,只等小屁孩「媽」的一聲大叫起來,凝固的時間這才開始流動,濃密的硝煙中,幾個人都咳了出來。

可還沒等說話,外面就傳來隱隱約約的呼喊:「連長!連長……衛生員!衛生員……」

使勁的止住了咳嗽,老耗子滿是泥灰的臉開始泛白,他晃了晃腦袋,不安的道:「慘了。連長也翹辮子了,昨天死的是監軍。」

「呸……」縮在最里側的王大志把嘴巴上的塵土吐掉,有些害怕的道:「完了,當官的死了,不會殺我們的頭吧,戲裡面說……」

「戲你娘!」江大東很不高興的罵道,剛才那一炮他的腦袋被使勁撞了一下,現在頭還是疼的。他最恨的就是王大志這種泥腿子了,什麼東西都講戲裡面說,要不是就是朝廷說,根本不明白這世道完全是什麼模樣,這麼愚笨的人,他恥與之為伍。「連長死了關俺們球事!看什麼看?他娘的拼刺刀再出簍子,別說老子不救你!」

身為班長的江大東不光是氣勢還是技能,都是能服眾的,並且只要認了他為兄,萬事有他在。王大志和小屁孩還有另外一個王茂財都是新補充上來的,此三人也就是不愛說話的王茂財拼殺靠譜些,另外兩個一個膽兒太小,一個腦子太笨。

江大東還想教訓的時候,軍號忽然響起來了,他臉色一沉,三角眼一睜,喊道:「都有了,抄傢伙!」

復興軍的塹壕就修在蓋州城下,從西側的大清河入海口開始,一直順著大清河往東綿延十八公里,直插蓋州東側的山嶺,而後再往北上,也是順著大清河,而後再往東,防線一直綿延到岫岩。這段近百公里的防線上,分布這中日雙方的重兵集團,日軍有十三個師團,近二十萬人,復興軍有六個軍,十八個師,二十二萬餘人。因為防線西側七十多公里都在山地,所以雙方爭奪的焦點是靠近遼東灣的這二十公里平原,以及二十公里之後垂直往北到大牽馬嶺、團甸的那十公里。

江大東所在的營,就駐守在防線由東往西拐角處的老龍頭四三三高地上,因為山脊是東西走向,經最高點老龍頭之後山勢還要往西綿延四五公里。擔心沿整個山脊布防會太過於前伸,防線在老龍頭東側一公里處的山鞍部三道溝就中止了,為防止日軍順著山脊進攻,三道溝那三百米的山脊被守軍用炸藥炸毀,使得原本就低矮的山鞍部更加低矮。

與平原地段的塹壕不同,山區的塹壕並不完全連貫,除了幾道環形壕的主陣地,其他陣地往往是擇要點、高地才修築,如果從空中俯視,便可看見整個山脊山坡上布著密密麻麻的小型人字工事和T字塹壕,有些在地上、有些在地下,復綜錯雜的像一窩老鼠洞。江大東等人就守在老鼠洞臨近三道溝的東面,他喊抄傢伙的時候,人就竄出了貓耳洞,班裡的士兵都抓著步槍,跟在他後面。這些人順著交通壕正想往前跑,一線塹壕的兩挺馬克沁機槍已經「砰砰砰砰」的怒吼起來,聽著這密集的槍聲,江大東沒看就知道這次日本人來的人不少。

一口氣衝到交通壕的盡頭,不等江大東下令,跟著他的士兵就端槍射擊,此時被炸毀的三道溝山鞍部被日軍草草填平,幾百名日軍從那邊順著山脊撞撞跌跌的摸了過來。狠狠的吐了口吐沫,江大東感覺這些日本人簡直是找死,趁著他們還沒退下去,他瞄著幾個黃圈帽就開槍。

山脊高處的機槍、迫擊炮以及塹壕里步兵的防守火力,很快就將決死衝鋒的日軍驅散,這次進攻打退不久,不待兩個鐘頭,又是一批日軍衝上來送死,如此反反覆復的進攻,直到天黑前才結束。日本人的異常不光前線的士兵覺得奇怪,營部的參謀也覺察出了不對,入夜的時候,一道消息從營部發往各處:那就是各連務必節省彈藥,全方位戒備,謹防日本人夜間偷襲。

匆匆從連部回來,江大東屁股還沒有落地,一干人就圍了上來,老耗子問道:「出啥事了?俺估摸著情形不太對啊。」

「被圍上了!」江大東面不改色。「東北的龍王廟高地、西面的張郎寨、璦泉村都被小鼻子佔了。營部命令,彈藥省著些打,還要全……那啥,全圈圈戒備,小心小鼻子夜襲。」

「啊!」班長話一說,班裡頭就有人驚呼,和江大東同一個屯的伍老財道:「咋會被圍上哩?北面俺沒去過,可西面是去過的,那邊……」

「草你娘伍老財!有這功夫唧唧歪歪,不如省些力氣待會幹小鼻子。」江大東大罵著把伍老財的話打斷,而後吩咐道:「老耗子,把班裡的子彈、手榴彈、擲彈筒彈都數一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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