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卷 篳路 第26章 兔崽子

即便有徐壽、華蘅芳製造黃皓號的前事,但安慶內軍械所的造船一脈最終還是轉向了軍工,而馬尾船政局的設立則使得造船專才大多出自馬尾,如今江南造船廠的魏瀚、鄭清廉、陳兆翱以及馬尾的楊廉臣等,都是馬尾船政派往法國學習造船第一批留學生。這些人雖然來料加工造出中國第一艘鐵甲艦來遠,但此艦不但選型失敗,造的也極差,以至船身沉重、干舷太低,試航開始就故障頻頻。

在楊銳的概念里,這些老留學生是只能造商船的,唯有當時派出去的一些學徒,如郭瑞珪、裘國安、劉茂勛、陳可會、葉殿鑠、張啟正等能為一用。光緒初年的人不用,那在自己派出去的留學生回來之前,就只能借重神武前七年出去留學的朱天奎、以及神武前三年派往英國的廖景方、曾以鼎、葉在馥、曾詒經、郭錫汾、王助、巴玉藻等人。

陳藻藩也是神武前三年派出留英學生之一,和另外一些學生一樣,他也有一個不凡的家庭背景:他是馬尾第一批留學生陳兆翱之侄。不過和純粹是為了去鍍金的葉芳哲(北洋海軍將領葉祖珪侄曾孫)、沈成棟(馬尾創始人沈葆楨之孫)不同,在英期間,陳藻藩課程尚可,並且更重要的是,他為人性子淡漠,任命其為廠長既能穩住老閔系,也能使新人展其所長。

江南濕潤的秋意中,楊銳一行匆匆趕向南京造船廠,雖經兩年的建設,但窨子山下的土建工作還沒有徹底完成,秋雨打在公路邊挖出來的新土和水泥預製件上,淅淅瀝瀝,路邊建了一半的樓房因為他的到來而臨時停工,工人全都走了,唯見不少士兵拿著槍,身著雨衣佔據在腳手架的高處。基建未完,但公路卻修的極為平坦,黑黑路面時應該是蓋了一層柏油,馬車走在上面很是安靜。

車廂外面是安靜的,車廂裡面也是安靜。和楊銳不同,徐華封這一年裡把全國正在建設的四個工業園都走了好幾遍,南京他來的不少,不需陳藻藩介紹,他都對工業園各處的工作進程一清二楚,尤其對那個買來就花了三百多萬兩,運輸和安裝也花了三百萬兩,更付出幾百條人命的水壓機很清楚。他如今對楊銳大力投錢到工業從心裡喜悅,要知整個南京工業園的投資已相當於一艘無畏艦,這一千多萬兩要是放在前清,那真是想都不要想了。

徐華封慶幸間,馬車左轉駛入了一條三十米寬的大道,路面也是鋪過柏油的,在雨水裡顯的黑亮,造船廠大門前豁然開闊,一個兩米多高、高冠官袍、佩劍持書的古人站在一艘大型的帆船上,船頭的猛虎徽章和現在海軍用的有些類似。陳藻藩見楊銳的目光停留在這個雕像上,便笑著道:「總理,這是三寶太監像。」

「三寶太監?」楊銳初聞其名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唯有徐華封知道楊銳國學薄弱,馬上補充道:「就是永樂年間七下西洋的鄭和。五百多年前的大明寶船就是在南京造的,現在南京辦造船廠,所以想來想去還是給他立像最佳。」

三寶太監楊銳不知,但鄭和卻是聽過的,他點頭的同時忽然又想到那個猛虎徽章,頓時問道:「那軍艦上的虎頭徽標是不是也是寶船上的?」

「正是寶船上用的。不過老虎頭上是沒有角的,這東西其實應該叫龍虎獸!」徐華封道:「日本海軍把天皇的家徽菊花放在船艏,而我們把鐵甲艦上前清的龍徽去掉後,總覺得太過單調,後面船廠就想到要加這麼一個龍虎獸。自古以來官船船艏都是加龍虎獸的,一是威懾宵小,二是彰顯國家威嚴,哪有弄飛龍在船艏不倫不類的……」

徐華封對滿清怨念不小,楊銳聽聞也就笑了。徐華封說鄭和寶船的時候,馬車已經到了鍛造車間,水壓機就在裡面。陳藻藩給的簡報裡面,按照甘特圖的標識,水壓機安裝需要四個月,調試也需要四個月,這也就是說機器現在已經正裝了一半。

三十米高的鋼架廠房門口,造船廠副廠長朱天奎、工程師王季緒、陳石英等十餘人都在等著了。因為楊銳不喜逢迎,在馬車剛到車間的門口,他們幾個假裝剛好從車間里走出來。楊銳下車之後也沒有注意這幫人正等著自己,而是仰頭看向這奇高無比的廠房:「這算是國內第一高的廠房了吧?」

「正是如此。」徐華封點頭道,說罷遞給楊銳一頂藤製安全帽,一雙白手套,二話不說便帶著他進去了。

鍛造車間長五百三十四米,寬六十米,造船廠有專門的發電廠,所以車間頂上吊著無數盞電燈。如此明亮的光線下,一進到車間楊銳就看見鼎立在車間中央如巨人般的水壓機。他不由失聲道:「看來已經安裝的差不多了?」

「只是裝好了橫樑和立柱,工作缸還沒有裝。」陳藻藩解釋道。

他如此說,旁邊副廠長朱天奎也是道:「是的,總理,我們是前天才把上橫樑按上的。」

這一次來南京,楊銳本以為只能看到一堆零件,卻不想水壓機的框架已經搭起來了,他聽朱天奎說是前天才按上的,不由擔心道:「你們沒趕日子吧?」

「沒有!定是沒有!」朱天奎聞言一驚,前清的上官總是喜歡圖吉利,下官為了巴結獻禮,做什麼都要看日子,而聽聞當朝總理卻最討厭下面的趕日子,又知其脾氣素來不好,現在被這麼一問,朱天奎倒有些慌了。

「沒有就好!」楊銳其實並未生氣,他高興的很。「搞建設不是娶媳婦,而是生孩子。千萬不要趕日子。」

「是!是!總理大人訓示,卑職……」朱天奎還想說什麼,馬上被旁人給拉開了。

看著他走遠,徐華封才說道:「他是前清的官……」

「看出來了。」楊銳也是笑,剛才朱天奎差點要跪下來了。「難怪他不能當廠長。」

人才的事情徐華封沒空提及,他只踏著混凝土地面說道:「竟成,這下面挖了十二米深,再下面打了一百五十八根四十五米長的洋灰鋼筋地基樁。哎!真是用銀子堆出來的啊!洋人工程師看我們真金白銀往裡面砸錢,很多人都想不通,他們私下說我們最少要二十年後才會用到萬噸水壓機,現在買來是白費錢。」

水壓機造了近兩年,造船廠的基建花了差不多同樣的時間,至於錢,那就多了去了。這還是光用在造船廠上,要想五萬噸的巨輪開到南京,那長江水道可是要疏浚的,那又是一筆巨資。楊銳聽聞徐華封的感嘆只是一笑,道:「別理他們!現在買還滿世界堵截呢,二十年後誰肯賣給我們?其他不說,以後飛機就要用到水壓機,我看現在一台還不夠。」

「啊!還不夠?」徐華封有些傻眼了,他見左右沒人小聲道:「竟成,此一台足以!」

飛機鋁合金用的是模鍛水壓機,可楊銳不明白模鍛水壓機和自由鍛水壓機的不同,是以把徐華封嚇了一跳。「反正就是不夠。」楊銳堅持道。「不過那用在鋁廠,不是用在這裡,而且最近二十年也不再買了。」

說到鋁廠徐華封都明白了,除了南京的這台水壓機,工部還在德國買了一台五千噸水壓機,那是專門用於鋁合金鍛模的。「竟成,真要生產那什麼鋁合金車輪嗎?」徐華封問。

「嗯。」楊銳點頭道,他其實很想說現在可沒人要鋁合金門窗,「鋁合金終究是會被人發現的,所以還不如在別人反應過來前先搶佔市場,形成規模。『我有你無』是不現實的,『你有我優』才是真理。那鋁合金雖然硬,但熔點太低了,做受力零件還是很好的,做車輪還有其他不需耐熱的零件挺好,真要做鍋碗瓢盆那就太沒附加值了。」

楊銳繞著水壓機,卻在說鋁合金的事情,他停下來問道:「這水壓機調試好了有用嗎?不會就歇著了吧?」

「當然有用。大炮就不說了,造船廠萬噸輪的主軸就要用水壓機的,若是不和日本交惡,他們那些船廠怕是要來我們這加工了,大型柴油機曲軸也要用到……」徐華封說到這,避開旁人輕聲道。「按照你給的資料,永磁材料現在實驗室已經做出來了,大型水利發電機現在正在試製,大型電動機也在試製,它們的轉子沒有水壓機可不行。」

磁性材料現在都是要用到昂貴的鈷,可若把磁性材料研磨成非常細的粉末,並在外磁場的作用下,加壓燒結就能獲得磁性強幾倍的永磁材料,這是物理課本提及的簡要辦法。粉末冶金需要的燒結技術其實在製作白熾燈鎢燈絲的時候就解決了,難的是研磨,但這幾年下來,做柴油機噴油泵也積累了不少研磨技術,是以永磁材料現在終於可以實現工業化。相對於會現在那些會退磁的發電機、電動機,這永磁電機不管是成本、質量、重量都是要勝幾籌,如果技術和市場都準備的充分,那對於全世界發電機、電動機市場而言,將會是一場顛覆。

「好!好!太好了!」楊銳大聲道。

他如此只讓身邊聽聞的人很是一喜,大家都以為是總理大人對這麼快就把水壓機框架立起來表示滿意。造船廠廠長陳藻藩趁機上前道:「還是請總理給大家訓話吧,這樣我們的幹勁就更足了。」

楊銳毛筆字實在不能見人,是以懂內情的人一般都是請他講話。不過這也是楊銳最討厭的事情,但今日來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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