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卷 開國 第33章 巡警(一)

楊銳沒跟章太炎客氣,踩著滿地板攤開的古書,一屁股坐在章太炎的位子上,看見陳廣壽把門關上,這才說道:「枚叔,虞自勛叛變了。」

「叛……叛變?」章太炎腦子裡這時候准滿了之乎者也,好一會才明白叛變是什麼意思,大聲道:「這怎麼可能?!自勛他在怎麼說也是委員。」

「也不是說叛變吧,他給了同盟會孫汶十五萬美金,並叮囑他們這個月就要馬上舉義。錢無所謂,但是舉義時間被他泄露了。同盟會知道就是日本人知道,日本人知道就是英國人知道,英國人知道,那就……就等於除了美國、德國,各個列強都知道。我們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已經很難了。」楊銳推測著這件事的影響範圍,推出來的結論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章太炎張口結舌,半天才道:「那北京那邊怎麼辦?不會……」

「暫時看不出對北京那邊有什麼影響,我在香港開會的時候並沒有細說舉義的細節,而且虞自勛也沒告訴孫汶舉義我們舉義的地點,」楊銳嘆息則道:「不過這估計也是他僥倖不會被我們知道而已,他以為動了秘密賬戶的錢我就不知道。」

「秘密賬戶?」章太炎聽說對北京沒有影響,心頓時放了下來,不過想到虞自勛如此不顧革命大局,貿然泄露會中機密,臉上馬上惱怒起來,喊道:「虞和欽該殺!」

「殺也要等平定國內之後再殺,特別是他之前一直在美國,和那邊的政要都熟悉。」虞自勛早就認定是要出局的,只要舉義能正常進行,楊銳並不惱恨他。隨著國內改革一步步的深入,會越來越多「有良知」「有道德」的資深成員掉隊,虞自勛也許是第一個,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楊銳看著在屋子裡暴走的章太炎,又道:「枚叔,我來不是為了虞自勛的事情,是還有別的事情找你說。」

章太炎只沉浸對虞自勛的憤恨中,他雖然不管實務,但歷來對底下的兵士將帥很愛惜,所在幾年前掌管會務的時候,給嚴州亂批條子亂花錢。現在策劃的這次舉義之所以能成功,在於發動的突然性,現在舉義時間被滿清和列強所知,這仗即便是能勝利,那也是要多死人的,這怎麼不會讓他感覺憤恨。

「竟成,不要跟這種人多費口舌!現在就要把他抓回來。我在香港的時候就說了,什麼是民賊?虞和欽就是民賊!他和孫汶這麼一說,我們多年的準備幾乎要毀於一旦!該殺!!該殺!該殺!!」章太炎越說越生氣,地板上的書不光被他踩著,更被他踢飛,要不是舉義在即,他恨不得現在就去紐約給虞自勛幾耳光。

看章太炎越說越瘋,楊銳急忙把他按住,使勁搖晃了他幾下,這才大聲道:「枚叔,殺一個虞自勛是無用的,最重要的是要防止其他的虞自勛再出現!要是那幾千上萬留學生都變成虞自勛,那這國該怎麼辦?!」

楊銳一句留學生終於把章太炎從憤怒之中驚醒,「留學生怎麼了?他們也……」

「留學生暫時沒事,但不是說以後就會沒事。」楊銳見他正常,也就放開了他,別過身子看著滿屋子的古書,很是感嘆的道:「枚叔,說到底還是我們的文明在瓦解。文明上吸引不了國人,那他們自然會想著像美國那般民主自由。自勛就是中了這個毒,不顧現實以為自己是在為國為民,可實際上卻是害國害民。這種自以為高尚的人是殺不完的,以後還會有,最關的還是要拿出一套理論來,灌輸到每個人心裡,如此也可減少這種人。」

楊銳所言直指問題的根本,但章太炎的想法卻和這不一樣,他看著楊銳道:「竟成,你說的也正是我們的為難之處,徹底罷黜儒家,那麼國內就會一盤散沙,而不罷黜儒家,那總有一些人會覺得外洋的東西好,想著法子想把中國變成外國那般模樣,現在日本人就在這般做,他們不但文化要換,國體要換,就是人種也要換。

其實國學就是心學。我這幾年博覽群書,這外洋除了智學,心學上也就只有日耳曼能和中國媲美,但日耳曼人本身就勇武的很,故而他們的學說極為強硬霸道,很多地方根本就是強詞奪理。而心學之要,還在於心,至真至善至美,發乎本性,淳樸有瑕,這才是國學之本初,也是文明之本初,我們提倡的國粹,其實就是幾千年來國人體悟生命之真、人性之善、世界之美的精華所在。譬如文字,不同於洋文,象形文字本就是國人獨有思維的產物,幾千年凝鍊變成今日的模樣,你真要拿它去治國,怕是不能的。」

楊銳跑到章太炎這裡來是想找到理論武器抵禦資產階級民主化,誰曾想道他弄了半天沒武器,國粹被他折騰成人生感悟了。這次是論到他對章太炎張口結舌了,「枚叔,你不是開玩笑吧?你弄了這麼多年,那麼多人,就給我這麼一句話?!」

楊銳這麼說,章太炎卻道:「竟成,心學本無用,只是一種內心的修為,這是灌輸不來的,只能感悟。西洋的智學是有用的,比如格物、比如化學、比如你的管理,這些都是好用的。自勛之叛並不可怕,他之所以會叛,還是在於他愛國,心中對中國對黃種有捨身之念。他只是走錯了路而已,若是沒有損失,讓他拐過來即可。」

冷靜下來的章太炎好整以暇,根本不把虞自勛之事放在心上。「再有,竟成,你難道就沒有想想,梁卓如當年去了美國之後可是拋棄了民主共和,他在新大陸遊記里說『自由雲、立憲雲、共和雲,如冬之葛,如夏之裘,其如於我不適何!』又說『今日中國國民,只可以受專制,不可以享共和。』那時候你還在東北率軍苦戰,慈禧沒死,光緒也沒有出來,他這麼一個早前鼓吹共和的人,怎麼去了美國就改信專制了呢?

依我看,這關鍵在於梁卓如遊歷新大陸,只是一個普通的看客,雖有錢,但因為還要籌款根本不敢亂花,唯有裝窮,再則他接觸華僑不少,華僑就在美人社會的最底層,生活困苦又飽受歧視,所以他才會改共和而信專制;可自勛呢,在美六年,和華僑少有接觸,身居富人區,往來皆是富商權貴,更看到美國物力如此強大,只把這當成是共和之功,所以他改國學而信共和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我中國一日不富強,那舍國學而信共和者便會一日多過一日,還有孫汶那種以共和為敲門磚之輩,他們要的無非只是一桿革命旗子罷了,至於旗子上畫的是什麼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蠱惑人心就成。正所謂文以載道,所有的革命主義都是功利主義,所有的歷史都只是當今之人對應當今的看法,這些只等時過境遷,一切都將灰飛煙滅。」

「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章太炎說的拗口,楊銳用了一句名言就把它概括了。他聽著章太炎的解釋,心裡頓時放鬆下來,「枚叔,自勛除了外在環境的問題,怕和孑民也有關係。」

「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這話說的極好!」章太炎根本沒有去聽楊銳後面的話,急忙到桌前拿起筆把這話寫下來來,一邊寫一邊道:「竟成,你可以走了。」

「你!」章太炎逐客,不走那他不只是要潑茶,更是要潑墨的,楊銳只好起身。他同時還覺得自己又說漏嘴了,這個義大利大師克羅奇的著名命題,似乎是在一戰後才被提出來的。現在自己一說,章太炎難怪要著迷了。

楊銳很快又縮在馬車裡回到國思寺,這邊劉伯淵已經等急了。「先生,螢火蟲傳來消息,桂太郎內閣正在應對我們北伐。」

螢火蟲只是間諜代號,多年以前王季同手上放出去的線,不是大事是不會啟動的。舉義在即,日本那邊的耳目都已經下令要他們想盡一切辦法打探日本政府消息,不過這本是在舉義發動後的事,誰料到現在就開始運作了。

「唉!」楊銳低聲一嘆,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麼事情嗎?」

「英國人再次警告我們,不得把戰事推過杭州拱宸橋一線。」劉伯淵再道。

英國人是老調重彈了,現在歐洲吃緊,擔心的還是日本。楊銳心中暗罵虞自勛一句,表面很是平靜的問道:「日本人的態度定了嗎?軍隊有沒有拔營的跡象?」

「暫時還沒有什麼消息,各處的日軍都沒有調動,奉天的鐵道守備隊還有關東州的駐軍也沒有異動,估計現在還在商量對策,我就怕他們商量出個結果來,那事情就不好辦了。先生,我們是不是能提前舉義?」劉伯淵問道。

「不行!」楊銳想都沒想就否決了,「舉義的範圍規模太大,容不得我們提前。」

「先生,我是說北京和奉天這兩地提前。」劉伯淵道:「日本人在朝鮮有兩個師團,關東州一個師團,加上鐵道守備隊,三天之內能開到奉天的就有五萬人。一旦他們到了東北,那時起就不好辦了。」

「就算他們三天之內能開到,那也要等我們舉義發動之後才能入境,或者開出鐵路用地。不然日本這般做,哪怕英國人護著它,俄國和美國也是不會同意的。還有朝鮮那邊,欠我們的銀子也有十幾萬兩了,中國現在革命,他們難道就不要獻上千百條人命,幫我們攔一攔日本人?北京奉天提前,那其餘各地就會脫節……」楊銳還是不同意,但他最後猶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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