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70章 沂水河

看著徐貫田匆匆的去了,楊銳立即問站在一旁的陳廣壽:「現在山東巡撫是誰?」

「是我們的老熟人袁樹勛。」陳廣壽道:「先生覺得明日農會進城會有危險?」

「十有八九會有危險,甚至會引起光緒的警覺。」楊銳很是肯定的道:「這農會要不是滿清支持,根本不可能建的起來,再有明天這麼一鬧,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將有害朝廷穩定。滿清是腐朽,但是越是腐朽,裡面的聰明人就是越多,我們玩的那些花樣他們若是認真看,還是能看出名堂來的,只是因為都是聰明人,所以大家都裝聾作啞罷了。」

楊銳只立在窗子邊,望向屋外,陳廣壽站在他身邊只覺得先生似乎什麼都能看透,聽完這番話後,他有些不解的道:「先生,那現在該怎麼辦?」

「既然是袁樹勛,那就好辦了。他貪來的那些錢不就都投在江南局裡面嗎,發電報給滬上,讓那邊找一個有頭有臉的人……就找吳葆初吧,讓他馬上給山東發電,就說這徐貫田是他的親戚,或者故友什麼的,先把農會之事穩下來。等過了今年,各地農會上了規模,那事情就好辦了。」楊銳看著窗外,若有所思的道。

陳廣壽見楊銳吩咐,立馬去通訊組發報去了。他這邊一走,程莐便過來了,道:「怎麼了,要出大事了么?」

楊銳轉頭看向她,笑道:「嗯。是要出大事了,開天闢地的大事。」

徐貫田腦子嗡嗡翁嗡的,只等到井邊提了幾桶清涼的井水,從頭頂上澆落下來,這才感覺清醒了一些。他把整個遊行請願的細節都理順了一遍,又發現了幾處漏洞,比如在土地廟集合的時候,各鄉各庄的農會會員是要編組的,是以旗子上要有村名庄名;再有莒州的裡面的街道狹窄,真來了一萬人湧進去就怕那些城裡的二流子混在裡面,會偷東西搶東西,這個要事先防範,省得做官府秋後算賬的借口;還有就是莒州是有城門的,如果守門的那幾個巡警不放開門,那城裡面的骨幹就要把城門打開;還有……

徐貫田在梳理整個流程的時候,於立五找來了,道:「田兄,還要找人做旗子啊,要不然旗子做不完。」

農民不比軍隊,要指揮還是要靠最古老的旗幟、鼓號,要不然沒走幾步就全亂套了。現在鼓號用嗩吶代替,但是旗子卻還是要做的。農會的旗子是井字旗,完整式樣是紅色底,左上角藍色小方塊內一個白色的井字,這旗子做起來比較麻煩,因為左上角是要縫製在一塊方正的紅布上,徐貫田想到時間緊急,便只取左上角的藍底白井字,不要紅底,但是實際的效果看起來,沒有紅底很不顯眼,最後又改回原來紅底藍框白井字的方案,但是這就要讓有人連夜縫製出一千面大大小小的旗子。莒州城臨近的農會都在做那一萬份煎餅,要縫旗子還是沒多少人手了。

「還是求文同志幫忙吧。」徐貫田知道確實沒有人手了,想到楊銳那邊有四五十個人,便只得把任務派了過去。

楊銳正琢磨著明日遊行對今後一兩年各地農會的影響,卻不想來了這麼個事情,哭笑不得之下只讓陳廣壽安排了下去,每人二十面大小旗幟,不做完不睡覺。

夜幕降臨,城南農會這邊有條不紊的安排明日遊行之時,農業維持會的大小士紳只在東街的安福順酒樓歡慶勝利,那於守財臉青鼻腫的從鄉下鎖了來,被巡警牽到街面上遊盪了一圈,路過東街農業維持會的時候,一百多個地主來特意出來旁觀,王福財拿著摺扇還狠狠的敲了於守財幾扇頭,只是這於守財一點也沒有往日那種低三下四,被打還要賠笑臉的舉動,而是嘟囔著:「田哥回來救俺……」

田哥是農會農民對徐貫田的愛稱,這個曾經的讀書人現在整天短衫草鞋,田頭灶下,哪裡有農民他就去那裡,一點也沒用看不起農民的意思,各處農民也真把他當兄弟看,只叫他田哥。王福財聽到他說田哥,還想再打的時候,巡警已經把於守財給拉走了。

明亮的煤油燈下,安福順飯館裡眾地主觥籌交錯間,忽然聽聞下人來報,說明日農會要進城鬧事,更要鼓動成千上萬刁民進城,諸人聞言都吃了一驚。不過今日已經大勝,對農會有些不屑一顧的庄厚濤道:「泥腿子有什麼好怕的,能來也就幾百個人了不起,明日俺讓莊家的團丁也進城,就在南城門守著,看他們是不是能翻得了天。」

庄厚濤滿不在乎,副會長王敬忠卻是道:「庄老爺,此事馬虎不得,旬日前那農會贏了官司,到處拉人入會,人數據說已有兩三千戶,真要把這些人都拉來,怕真有上萬人不止。這麼多人進城,一個不好就要出亂子……」王敬忠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一下,看見滿席的士紳都看著自己,猶才滿意道:「這農會畢竟是朝廷准允辦的,要想它辦不下去,還是不能硬來,須得讓他們自己犯法。咱們不但不能攔他們,還要歡迎他們進城,最好再叫些人去添添亂;另一邊就是州城裡的巡警才幾十個,那些鳥槍都不知道能不能打的響,如此還是要去東關那邊請省里的那支馬隊進城。這樣一旦城裡面出了事情,街面上店鋪被搶被砸,那這馬隊就可以制止。到時候怎麼處置,那就看黃老爺明斷了,好的話,當場就可以把農會那徐貫田給砍了,壞的話,他還是要擔一個聚眾鬧事、縱凶搶劫的罪名,這農會以後在莒州可就辦不下去了。」

王敬忠一番話說的曲曲折折,只等他最後說完,眾人才明白他的謀算,都是多看了他兩眼,只覺得這個人真是歹毒的很。不過歹毒歸歹毒,最少對付農會是很好的,眾人假裝贊同之下,王敬忠之計便開始實行了。州城裡的二流子地痞馬上派人去聯絡,要他們明日打著農會的招牌乘機鬧事;東關那邊剿匪的馬隊管帶蔡元海,找了一個與之相熟的商紳連夜派人去找,告之其明日州城有人鬧事,請速派兵馬進城;至於庄老爺家的那一兩百團丁,可以先到南門那邊攔一攔、嚇一嚇,如果農會害怕,就此解散,那以後就可以用強硬的手段對付,如果農會被攔還敢衝進城,那就讓他們自投羅網。如此安排完畢,王敬忠又要人給農會送信,說明日莊家的團丁會帶著守在南門,農會一進去就會開槍云云……

在王敬忠的有意安排下,城裡頭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城外,夜裡正在開最後一輪會議的農會幾個幹部聞訊出了些分歧,巡邏隊黑七的意見是要帶著武器進城——按照規定,每個縣的農會都配有步槍,裡面十桿是向官報備過的,其他的則是私貨,其主要作用是訓練農兵,讓他們熟悉步槍的維護和使用,現在要對付州城裡面的巡警和團丁,槍不能不帶,即便是不開槍那也可以給大家壯膽。

而於立五的意思是不能帶,最好是赤手空拳,理由是遊行的標準作業程序是不能帶槍的。其實他有些話不能明說,滬上農運講習所上課的時候,老師對遊行的本質講得很清楚的,這遊行說到底就是讓人去送死的,只有流了血之後,仇恨、矛盾才能加深,鬥爭才能劇烈,流血才是遊行的本意。至於哪些人應該站在遊行隊伍的前排,最好的人選是學生,不行那就是盡量選一些家世清白的普通人,這樣他們死了輿論上才好做文章。至於領導者本人,復興會培養一個領導不容易,革命還要繼續,所以領導們一般都要求在後面,美其名曰坐鎮指揮。

黑七和於立五爭執不下,其他幾個幹部意見也不統一,徐貫田見此只好道:「明日不許帶槍,只能舉旗子。誰要是怕死那俺站在第一排。」

他此言一出,於立五立馬看著他,道:「你去就不如俺去!你去了那出了事以後咋辦?」

徐貫田有站在最前面的衝動,也有站在最前面的恐懼,聞言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可不一會便決然道:「竟成先生說過,如果革命只是靠一兩個領導者才能成事,那革命永遠不會成功!明日俺就站在第一排,你在後面指揮!」

徐貫田聲音不大,但卻堅決的很,於立五本想說要去報告特派員,可看到他倔強的模樣提著的一口氣最終還是嘆了出來,道:「那要是出了事呢?」

「出了事就把俺埋在莒州最高的山上,記得要向北,俺要親眼看著韃子被趕出京城!」徐貫田只說的不可辯駁,而後就站起身來,道:「會就開到這裡吧。有什麼事情明日當場再做調整。散會!」

遊行前最後一次會議就此結束,等次日一早,大家便陸續去了五里外的土地廟。這土地廟荒廢已久,破瓦殘燭之下,那一副「有廟無僧風掃地,香多燭少月點燈」的對聯更缺了好幾個字。可如今那野草叢生的破土檯子上,早上匆匆買來的紅燭高香已經在燒著了,徐貫田只站在這四面眺望,他只想著人要多來一些才好,這樣可以把州城裡那些地主和貪官都給震住,只是此時時間似乎太早,他張望了半個小時都還沒有人來。

「現在幾點鐘了?」徐貫田問向旁邊。

「八點不到,還有一個多時辰。」於立五安慰道。他眼睛也紅的很,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真是早了。」徐貫田道。他昨晚是半睡半醒的,很早就起了床,穿的是藍衫黑褲,標準的農會裝扮,左胸口還有一個農會的井字會徽。

徐貫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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