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67章 程序

說完庄陔蘭之事,李光儀再道:「先生,之前說的地主佔地之數也是有誤差的,說他們佔了兩成五,那是最高的。在一些山區比如沂水那邊,地主占的地最多只有一成,而日照那邊做生意的人極多,地主占的地也只有一成五。(注)」

楊銳既然來到了基層,帶著的那班人更全是一些筆杆子,李光儀按照之前的報告數字作了情況介紹之後,心裡忐忑的很,他深怕楊銳的人把真實情況查出來。

「為什麼要這樣做?」楊銳看著他道,他很想知道這個曾經的留學生是怎麼想啊。

「先生,我們要發動農民,除了要向他們揭露滿清對大家的壓榨之外,地主對他們的壓榨也是要要揭露的,如果地主占的地過少,那麼……」李光儀看著楊銳沒有勃然大怒,便按照實際情況說了。

不過他這麼一說楊瑞卻高興起來。在決定走農村路線的時候,楊銳一直很擔心農運會想後世大革命的農民運動一樣失去控制,是以才著勁的培養幹部,以管控運動的激烈度和規模。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怕地主佃戶間的仇恨一旦煽動那就不可熄滅,更怕引起全國性的農民騷亂,到時候死人不是最可怕的,全國性的無序混亂才是最可怕的。但李光儀這邊的話卻讓他明白是另外一個意思,那就是地主和佃農間本沒有那麼多的仇恨,更多的仇恨來自於革命黨的挑撥和煽動,楊銳腦子裡有地主佔地七八成的宣傳,還有白髮魔女那樣的戲劇,但這一切在面對真實的數字卻又是那麼的虛幻。

「小岩啊,你以後記住,宣傳是一回事,真實的數字又是一回事。」楊銳沉默良久才說道:「不管你下面怎麼宣傳,但真實的數據還要都要發回給總會,因為只有真實的數據才能讓總會做出正確的決策。」

楊銳之言只說得李光儀連連點頭,正當他以為這事情就這麼完了的時候,楊銳又道:「還有,你工作為什麼這麼的不踏實?會裡面培養了你也有幾年了,為什麼這麼著急呢?還有米飯哪裡來的?花了多少錢?昨天晚上吃的那一餐你算一下多少錢,回頭報過來,這錢算我的;剩下的米就只能算你的了,要從你的月薪裡面慢慢的扣!」

「先生,我……」李光儀見楊銳給他算總賬了,頓時慌了起來。不過他的話卻被楊銳打斷了,「你還是先寫一份深刻的檢討吧。沒有人能不犯錯,但是你一定要明白,這錯是怎麼來的?不把你思想深處的問題找出來,怕以後還是要犯錯的。」

聽楊銳不是撤職,而是寫檢討,李光儀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激動起來,「先生,我回去一定把檢討寫好,我……」他忽然又鞠躬道:「先生,我……」

看見他語無倫次,楊銳只是笑了,拍著他的肩膀道:「我的規矩是,錯誤不要再犯第二次!你要記得!」

批評完李光儀,在等候各處會員到來之前,楊銳則要本縣會員徐泰貞陪著自己幾個人到莒州的鄉間走上一走。要想進村,換衣服鞋帽是最重要的,按照徐泰貞的說法,如果還是一身長衫打扮,那麼進村之後只會被百姓當成是收租的,唯有穿著破爛的粗布短衣,腳蹬草鞋,百姓才會把你當自己人。程莐還好,只是楊銳身材高大健壯,不說這些粗布短衣不合身,即便是穿了這些東西,也看不出是一個農人,到最後他只有戴上一頂破草帽,把臉遮了半邊,同時袖子捲起,手臂上再抹黑一些,如此才勉強像一個農人。

楊銳進村,警衛連的幾個人也是跟著的,不過如此一大堆人太過顯眼,按照徐泰貞的建議,這五六個人都扮成挑夫,去掉了木製槍托,改成摺疊鐵框的長槍都藏在挑東西的竹竿子里。他們和楊銳這四五個人保持一定的距離,遠遠的吊著。

近五月的氣溫要比來莒州的時候暖和多了,太陽直曬在楊銳的身上備感舒服,惟有不時在眼前飛舞,想停在楊銳身上的蒼蠅極為討厭,不過出了城郭走到田野上時候,這些蒼蠅瞬間被土路中間的一堆黑漆漆的牛糞吸引,瞬間奔牛糞上去了。

沭水汪汪,只從縣城東面緩緩而過,河邊的樹木翠綠翠綠,只比那田裡面的秧苗可愛多了。不過楊銳倒是沒有去領略鄉村風光,只是在糾結腳下的草鞋,因為是新鞋,初穿很不舒服,而且草鞋的底全是草繩,踩在爛泥路讓穿慣了皮鞋的他很是怪異,只感覺自己似乎完全是赤著腳走在泥里。

「文同志,現在看到的這些都是大地主莊家的地了。」徐泰貞對著楊銳說道,他家其實也是富戶,但是對於地主卻並不贊同。

五萬畝只是一個數字,但是看到眼前一望無際的原野,楊銳心中才不得不想到五萬畝土地確實不小,「莊家的地都在莒州嗎?他家是怎麼發家的?」楊銳問道。

「他家的地不單莒州有,臨縣也有,甚至江蘇那邊都有。」徐泰貞道:「他們家在明初的時候是北上的移民,早前也是窮人,到了萬曆壬子年間(1612),家中的五世祖庄謙,一個賣燒餅的居然高中了進士,從此官運亨通;而他的弟弟庄鼐,字調之,是個武癢生,武藝高強,官至洛口守備,崇禎十七年前明覆滅,鼎革之時他目睹異滿人入侵,赫然率眾抗清,曾一度攻佔諸城那邊的九仙山,而後滿清總兵柯永盛派兵剿之,久攻不下,傳說那九仙山上有巨泉,萬人汲水而不枯,卻不想那泉水忽然有一日沒水了,所以那義兵也就潰散了。

庄鼐帶隨身兵馬逃脫之後,又孤身秘密潛入京師,準備刺殺順治皇帝,謀劃好了等順治祭天的時候動手,卻不想當日順治沒來,只派攝政王多爾袞代帝郊天,當是時,庄鼐看著多爾袞這個韃子便狠發了一箭,只是多爾袞命大,此箭正中其衣紐。既發箭,多爾袞的侍衛便驚起四處搜查刺客,但庄鼐卻早已經騎著白馬絕塵而去了,只是最後還是射多爾袞的那支箭露了底,那箭上有『大明將軍庄調之』的字樣,於是滿清便下令搜索天下姓庄之人的族譜,想找到這個叫庄調之的人,那莊家見形勢危急,聽聞消息之後連夜焚毀了族譜,這庄調之才沒有被查到。不過這莊家從此也就沒有人再做官,直到一百年後第十世才再行科考,一直到今都是官運不斷。」

這徐泰貞是讀過私塾的,去年還考入了臨沂師範,卻真是有當老師的料,只把這故事或者傳奇說的娓娓動聽。程莐凝神聽著,陳廣壽、李光儀也是凝神聽著。不過他一說完,李光儀就笑問道:「你哪裡聽來的消息,這故事俺倒也是聽過的,不過是說這庄調之是諸城人,不是莒州這邊的,你這段要是傳出去,那莊家人那還不要瘋了?」

徐泰貞卻笑,道:「俺的學生裡面有一個叫庄善昶的,他年齡雖小,但卻心向革命,這故事是他偷聽家裡大人說話聽來的。若要查一查這個庄鼐是不是真的便知道了。要是能據此把莊家也拉到革命裡面來,那俺們前期的經費可就有著落了。」

楊銳聽聞他如此說便道:「革命不光是推翻異族統治,還要改革整個社會的經濟結構。這莊家的地太多了,革命必定會損害到他家的利益的。你那個學生多大?有沒有和他反覆的說這些革命道理?」

青年學生一向是革命黨的最愛,此時楊銳說的這個莊家青年學生庄善昶,正跪在莊家大院的居業堂里,他面前的則是莊家第十三世家主庄餘珍和他的父親庄厚濤。

大店街,賽北京,居業堂,二朝廷。莊家在大店鎮有五千餘間房,整個大院方圓十五六里,而這居業堂卻是整個庄氏大院的核心所在。這棟大四合院套小四合院的建築,在後世抗日期間這裡便是八路軍115師的司令部。不過和後世的衰敗相比,如今這居業堂還是青磚青瓦,白牆白璧,石階、門窗、樓梯,各處都是雕花鑲雲,再配上那墊在圓石之上,被漆成褚色的楠木樑柱,整個居業堂顯得氣派非凡。

「說吧!為何要讀反書?」桌子上只放著一本革命軍和一份復興軍抗俄紀實,這是今天庄玉珍對庄善昶抽查課業的時候搜出來的。庄餘珍不是普通人,早年是個拔貢,曾任內閣中書,而後辭官,現在卻是山東省議會的議員。革命為何他很清楚,這復興軍為何他也很是清楚,看到自己家族裡面居然有人在讀反書,他不得不鄭重其事的把人帶到居業堂里來跪著。

跪著的庄善昶只有十五歲,大家族管的甚是嚴苛,是以他的性子也是反叛的很,此時見伯公問,倒是硬著頭不理。庄餘珍見他如此,心中只是嘆氣,這種革命學生他在濟南是見過的,像是著了魔一般,怎麼勸都不是不行,最後便是關到了牢里,卻還是死不悔改。

「你起來吧!」庄餘珍見硬的來不行,只得來軟的了。「這革命軍俺也看過,只是這書裡面除了慷概激昂之言,便再無其他,若俺是寫書之人,就一定要把道理寫明白。」

見到不罰跪了,伯公還心平氣和的談論革命軍一書,庄善昶不在沉默只道:「書裡頭說理的也有,太炎先生寫的不就是說理的嗎。再說唯有轟轟烈烈的推翻滿清,再造中國之言才能暢快人心,讓人一讀便熱血沸騰。」

「那革命只是逞一時之勇,再怎麼革命國還是這個國,人還是這些人,難道一革命漢人坐了天下,咱們中國就會制洋船造大炮哩?你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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