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64章 遠古

「楊,那是不是說,戰爭還要繼續?」莫理循思索後,跳過了和談這個問題。

「當然會繼續,戰爭會直到徹底的推翻滿人的統治為止。」楊銳道,說的無比堅定。

「可是國會已經召開,現在所有人都在想著改變國家的面貌,有很多人擔心革命會打斷這一進程,從而使國家變的四分五裂。楊,難道在你的觀念里,誰來統治這個問題比整個國家的發展和民眾的幸福更為重要嗎?」莫理循完全是以改良派的觀點來提問,不知道是因為支持漸進改良的觀點,還是他想以此來對楊銳施壓,從而獲得一些東西。

「誰來統治和國家發展、民眾幸福並不矛盾。」楊銳直擊他的假設,「甚至,誰來統治的問題解決好了,才會加速國家發展和提高民眾的幸福。滿清政府是一個腐敗的政府,他每年收取兩萬萬兩白銀的稅款,但是因為內部的腐化,民眾真正支付的稅款是這個數字的數倍,而這些稅款在收取之後,有一半以上的稅款被徹底腐化的官僚系統浪費和侵吞,現在的國會無非是通過選舉,讓那些議員們加入到這一分贓的行列罷了。

改良是沒有辦法讓一個本已腐朽的官僚系統獲得新生的,一個無法新生的腐敗官僚系統永遠無法給中國帶來什麼發展,它只會榨乾民眾的血汗,然後使那些人,我是說那些滿人、政府官員,以及國會和省議會的議員,使他們過上上等人的生活,並且最為可恥的是,當他們將自己盤子里的剩飯,口袋裡的零錢,施捨給那些因為他們的壓榨而食不果腹的民眾時,他們還會因此獲得仁慈的名聲。

這是一個徹底腐化的官僚系統,一個徹底腐敗的社會。它一邊是還在堅持儒家三綱五常的老學究,這些人在國會裡面叫做白票黨;另外一邊是接受西方功利主義思潮的新派紳士,這些人在國會裡面叫做藍票黨。前者極為固執,他們不想中國有任何實質上的改變,民眾的幸福對他們來說永遠沒有倫常重要;而後者則極為功利,國家的發展和民眾的幸福永遠只是他們口袋裡的籌碼或者口號,通過這些東西,他們想要獲得更大的名聲、更高的官位。

復興會的革命不僅僅是要推翻滿清的統治,建立一個高效廉潔的官僚系統,還要革新兩種文化,一種是儒家的三綱五常,另一種則是源自西方的功利主義。只有將所有民眾都發動起來,不被束縛,不求功利,那麼整個國家才能真正的發展,民眾也才能真的幸福。」

楊銳說的極快,而且同樣一段話,用漢語表達永遠比英語簡短,所以在他說完的時候,莫理循看不到表情,只在埋頭苦記。只等楊銳喝了幾口茶,他才停下筆,看著楊銳道:「親愛的楊,你差一點就說服我了。但是我還是難以想像,按照中國的傳統,也就是你們所宣傳的國粹主義,會建立起一個怎麼樣的國家?或許我所知的中國歷史很有限,但是在我所知道的知識中,中國並沒有民主的傳統,也沒有開議會的傳統。楊,難道革命之後的中國依然是一個專制的國家嗎?」

莫理循終於問到了楊銳之前猜測到的問題,也是現在同盟會和梁啟超等人鋪天蓋地攻擊復興會的問題,前者攻擊復興會專制主義,後者則攻擊復興會不遵禮教,妄稱國粹。不過,既然會讓莫理循專訪,這個問題楊銳並不擔心。

「莫里循先生,如果我告訴你在三千以前,中國就有民主的傳統,有類似國會存在,你是不是認為我在撒謊?」楊銳笑著問道,胸有成竹。

「這不可能!」莫理循也是笑,他只認為眼前的極端民族主義分子腦子出了問題,三千年前,那時候歐洲還是一片荒地。

接過陳廣壽手上的一本書,楊銳笑道:「這是一本尚書,是中國兩千多年撰寫的史書,所記錄的是中國最早的三個朝代夏商周的歷史。在公元前十一世紀,周朝的創始人周武王,他打敗商朝的軍隊,佔領了商朝的國都朝歌。周只是一個西錘部落,乘著商朝的軍隊在外作戰,才偷襲朝歌成功。為了統治好這個極為龐大的國家,周武王向商朝的大臣箕子請教治國之道,而箕子看著滅亡王朝的周武王,忠告他九條治國大綱之後就離開了,他所說的這九條大綱在史書里叫做洪範九疇,而中國最早的民主和議會制度就在其中。」

謝纘泰的翻譯里並沒有加「LONG-LONG-AGE」,但是莫里循還是看著楊銳口瞪目呆,他更相信這是傳說,而不是歷史。「楊,這是真的嗎?」他問道。

「是的。這是中國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典籍,它的合法性受到所有人的認同。」楊銳把尚書交到他手裡,然後道:「上面說,如果國君有大事要決斷,那麼除了占卜之外,還要與卿士商議,同時還要和庶民商議。國君贊同,龜卜贊同,著莁贊同,卿士贊同,庶民贊同,那就叫做大同;國君贊同,龜卜贊同,著莁贊同,卿士反對,庶民反對,那就叫做吉利;庶民贊同,卿士贊同,著莁贊同,龜卜贊同,但國君反對,那也叫做吉利;國君贊同,龜卜贊同,著莁反對,卿士反對,庶民反對,那麼在國內行事就吉利,在國外行事就不吉利。

莫理循先生,排除因為時代的因素產生的占卜,國君、卿士,庶民,三者之間國君並沒有太多的特權,即使他反對,但是商議的結果還是吉利的。這就是中國最早的民主制度,它並不只是向卿士和庶民收集意見,而是讓他們參與決策,並最終決定國家對內對外的政策,這和議會沒有差別。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參與決策的卿士和庶民是選舉出來的,還是欽定出來的,但是最少他們是卿士和庶民的身份。

箕子在告誡周武王這九條治國大綱就離開了,最後去了朝鮮,他現在被朝鮮人奉為自己的祖先,而周武王接受這九條大綱之後沒有幾年就死了,他的弟弟周文王掌權之後拋棄了這九條大綱,另外確立了傳承至今的禮教制度。中國的專制在於禮教的專制,在實行禮教之前的中國,他並不是完全專制的,最少庶民的反對和贊同可以影響整個國家的政策,但周文王之後,庶民已經沒有任何政治權力,他們只是牛馬。

莫理循先生,復興會所推崇的國粹主義不包含儒家的禮教,而禮教是最為專制的。我們只想建立一個卿士、庶民可以共同決定國家大事的國家制度。或許哲理都是相通的,東西方的歷史更有驚人的相似,這種所有人都參與決定國家大事的模式,在西方它叫做共和,但是在中國的歷史裡,它叫做大同……」

三千年前的制度?!莫理循只感覺頭有點暈,不過之後的問題就並不尖銳了,雙方聊的很是愉快。只是臨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親愛的楊,我聽說這樣的一個傳聞,就是你的妻子程,是她狙殺了慈禧太后,現在清國政府正準備通緝她,我想知道你對此有何看法?」

「慈禧應該被處決!」楊銳對此事也是剛剛得知的,卻不知道這是同盟會的人漏出去的,還是自己這邊的人漏出去的。「作為庚子事變的罪魁禍首,擅自向各國宣戰,事後卻絲毫沒有得到懲罰,依然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反而要民眾為了她的錯誤賠償各國四萬萬五千兩白銀巨款,這樣的人被狙殺是罪有應得。」

「那麼說,復興會也支持暗殺?」莫里循追問,在他的概念里復興會從來不實行暗殺,反而另一個革命組織同盟會常常行暗殺之舉,北京前門的爆炸案、天津爆炸案,還將舉事聞名的慈禧太后刺殺案,都是如此。作為一個文明世界的紳士,革命他也許會認同,但是對於暗殺,特別是會傷及無辜的暗殺,他從來都是反對的。

「復興會不支持暗殺,也從來沒有下達過刺殺慈禧的命令。如果革命成功,那麼我們將以審判而不是暗殺來處決那些有罪的滿清權貴,比如,庚子國變的魁首愛新覺羅載漪。」說道這裡,楊銳很是感嘆,「莫里循先生,不管怎麼看,你都會發覺滿清政府是一個極為專制的政府,只是為了要自己的兒子當皇帝,就偽造信件,使得國家盲目的對外宣戰,這樣的政府完全沒有必要存在下去。西方各國政府若是真的像他們自己標榜的那麼的文明,就應該支持復興會推翻這樣專制的政府,建立一個文明的中國。」

莫理循對於楊銳的專訪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在這幾個小時中,他的問題楊銳都做了認真的回答,他的本子似乎已經記不下了。排除通過革命獲得政權以外,莫理循認為楊銳確實看到了整個帝國病症所在,那就是傳統的儒家文明正在瓦解,但是新的、適合當下的文明卻沒有建立;閉塞並且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正在瓦解,但新的、能良好融入世界經濟的經濟體系卻沒有建立。要做到這些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府、一個廉潔高效的政府,但現在的滿清政府顯然不是,他們還在祖先帶來的榮光中提籠遛鳥、無所事事。即使現在開了國會,但是因為國會議員沒有普遍性,其所代表的只是各地士紳的利益,民眾的利益被忽略在了一邊——現在各地的民亂越演越烈,槍米、搗毀新學堂、反釘門牌等等,這些事情每一天都有好幾起。顯然,國會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糕。

回到北京的寓所里,莫理循哪也沒去,只是在花時間整理這一次難忘的專訪,花了一周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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