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57章 溫樹德

金甌艦管帶溫樹德是一早上被炮聲驚醒的,職業的習慣讓他沒有睡在岸上,驚聞炮聲的他立即讓輪機點火升壓,而自己則奔出艙室外舉著望遠鏡四處張望,終於,他看到了窄溪方向的連綿不絕的炮火,更看到了江面上因為炮擊而不斷濺起的水柱。作為巡江艦隊的旗艦,他完全知道這些水柱不是37MM哈乞開斯五管機關炮能打出來的。

江面上既然已經交戰,那他便是死死的盯在江面上,怎奈窄溪那邊隔得太遠,他唯能看到不斷濺起的水柱,看不到炮艦交戰的細節。使勁的跺著腳,知道情況危急的溫樹德禁不住親自跑到鍋爐房,拽其管輪孫美元不帶半點斯文的吼道:「他娘的,要多久才能出港?」

孫美元浙江鎮海人,跟溫樹德一樣和福建幫不對路,這才會排擠到這艘船齡超過三十年,排水最多兩百噸的垃圾蚊子船上來,他對溫樹德的粗魯不以為意,更對外面的炮擊不以為意,見溫樹德問只是不動聲色的道:「最少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就晚了!」想到窄溪那邊不斷濺起的水柱,溫樹德大叫道。

「晚了就晚了啦,革命黨又不亂殺人。」孫美元是浙江人,更是海軍裡頭的邊緣人物,對革命黨沒有什麼惡感,反而還有些喜歡。

他不著急,溫樹德可是著急死了,和孫美元不同,他可是剛從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大學回來的水師精英,又輪上滿清大舉擴大海軍,雖然現在被福建幫排擠在這艘垃圾小艦上,但他再怎麼說也是個管帶,假以時日,以後的前途將不可限量。他聽聞孫美元說要二十分鐘,反倒鎮定了下來,看著孫美元道:「十分鐘必須出港,否則軍法處置!」

海軍里像溫樹德這樣的愣頭青可不多,孫美元雖然只是一個小管帶,但對水師里的東西也是見多識廣的,自己按照規程操作,即便是軍法處置那最多也是革職,呵呵,革職正是他想要的,憑藉手上的功夫,他去同鄉辦的天通貨運公司,一個月少說也是二三十兩。雖說不再是海軍,可他對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真是沒有什麼好挂念的。「管帶大人,十分鐘要出港,你現在就可以去岸上找幾支竹篙,看看能不能把船撐出去。」

「你!」孫美元的調笑只讓溫樹德怒目相向,兩人瞬間的對視之後他便敗退了,現在是要靠管輪的時候,真要是斃了他,那這艦可就永遠出不去了,溫樹德最後狠狠的瞪了孫美元一眼,心裡暗罵道:看老子此戰之後怎麼收拾你。

度日如年又在外頭站了不知道多久,只等窄溪那邊沒有水柱的時候,金甌艦終於動了,溫樹德看了一下表,六點二十三分,他心下對孫美元到有些感激,最少這個軟硬不吃的傢伙還是在標準時間之內提前把船弄出港了。

金甌艦出港之後溫樹德終於看了敵艦的模樣,和滿是鐵鏽的金甌艦不同,敵艦身背灰色鐵甲,三百多噸的軀體有三十多米場,六米多寬,修長的艦身像極了正在滬上江南製造局造的那艘淺水炮艇。火炮看到了兩門,但是炮管極短,不太像是艦炮,最讓人驚異的是這船煙囪低矮,冒出來的不是濃濃的黑煙,倒是淡淡的清煙,溫樹德很看不懂了,這船難道是燒油的?溫樹德思量間,敵船此時也已經發現了金甌艦,那短短的炮管似乎對了過來。

「大人,還是撤吧。」炮弁陳清銀跑過來急道,金甌艦什麼情況他是清楚的,對方那炮一看就不是自己37MMD機關炮對付得了的。

「撤了第六鎮的退路就沒了。」溫樹德此時也在糾結於撤與不撤,若是撤,和第六鎮同為山東人的他可是良心不安了。

「大人,江元艦就在杭城那邊,我等在這裡死戰也是於事無補,過去的話最少還能讓江元艦來救援阿。」陳清銀頭上冒著冷汗,他嘴上說的好聽,心裡只想著逃命,金甌艦逃了第六鎮是沒有可退路,可他這個福建人和全是北佬的第六鎮很熟嗎?前兩天為了搶窯子里的女人還有兄弟被他們打,現在這情況,不要說確實救不了,即便是救得了他也要袖手旁觀一會。

「好吧!」看著兩艘敵艦越來越近,溫樹德幾經猶豫終於無力的揮手道:「去杭城吧!」

他這話一出,陳清銀頓時長吁了一口氣,立馬越俎代庖的讓駕駛轉了向,加足馬力順江而去。此時同時巡江艦隊的兩艘木殼船也是出來了,他們倒是很識相,根本就沒有看窄溪那邊半眼,一出港就直接往下游去了。這三艦作戰不利,但逃跑卻快,縱使柴油機船的速度極快,可隔著十多公里,還是讓它們跑了。

第一回做管帶,第一回逃跑,溫樹德在駕駛艙里坐立不安,旁邊已覺逃脫大難的陳清銀卻很是輕鬆,以過來人的身份道:「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這不要太平常了,說大里說,保船要緊,往小里說,保命要緊。大人你還是新來,不知道水師的規矩,水師的逃兵裡頭也就出了方伯廉被砍了腦袋,其他哪還有掉腦袋的?」

溫樹德本有些後悔臨陣逃脫,現在又被陳清銀教訓規矩,心中頓是一陣煩躁,只大喊喝到:「別瞎囔嚷了!快去杭城找救兵要緊。」

溫樹德一聲「別瞎囔嚷了!」只把陳清銀嚇了一跳,他本來還覺得這個北佬還是有些識時務的,但現在卻發現自己錯了,再聽他說要去找救兵,心裡頓時記恨上了。一個北佬敢在水師大聲說話,那就是活膩了,當年北洋那時劉步蟾怎麼把洋毛子提督弄走的也不打聽打聽。陳清銀心中暗恨,但表面上卻是不與其爭辯,而是老實呆在一邊,心裡只是默想著這一次臨陣逃脫若是要追究責任,那眼前這個北佬就要倒霉了,而自己,即便是被他反咬一口,那也不怕,艦上隨便拉一個人出來,不是兄弟不是同鄉,怕什麼!

金甌艦急流而下,船行速速,木殼船到了富陽城就不走了,只有金甌一艦順江而去。溫樹德不安間卻不料老天開眼,沒等到杭城,只在錢塘江口邊遇到了江元艦,旗語打過之後,坐立不安的溫樹德又使勁把船靠了過去,而後坐著舢板過了去。

「質瑾兄,場口那邊發現革命黨的炮艇,已將我方兩艘木殼船擊沉,現在革命黨正在圍攻場口的第六鎮,形勢萬分危急,還請質瑾兄速速增援。」溫樹德一著急,山東話就出來了,只聽到江元艦管帶饒懷文一陣刺耳。他著急,饒懷文卻一定也不著急,他此時還回味在剛才那泡大煙的餘韻中,只看著他有些不屑的笑道:「子培何必著急啊。革命黨就是打來那場口一兩萬人也不是吃素的,再說,革命黨哪裡來的炮艇,他們不都是木頭船、木頭炮嗎?」

革命軍的迫擊炮一向是被清軍認為是木頭炮,見他們如此稱呼,不怕麻煩只求隱蔽的楊銳便下令所有迫擊炮都要貼一層木皮,並勒令絕不容許半門炮被滿清繳獲,如此更是坐實了木頭炮之名。溫樹德雖然初經戰陣,可那炮艇大炮的口徑還是猜出是在兩英寸到三英寸之間的,他見饒懷文不為所動,只拉著身邊的陳清銀道:「質瑾兄,我說的可都是真的,要是回援完了,那局勢可就要不可收拾了。陳兄,你也說說,那革命黨的炮艇是不是有大炮的?」

陳清銀早已懷恨,聞言推脫不過,只好對著饒懷文說了一通閩南話,溫樹德日語懂、英語也懂,可這海軍必備的閩南話卻完全不懂,只聽得他們嘰里呱啦一陣,饒懷文虛笑著的臉就沉了下去,只站起身道:「來人啊……把這個臨陣逃脫的懦夫給老子抓起來!」

饒懷文這話一說,溫樹德只覺得頭頂響了一記晴天霹靂,他手足僵直不知道如何辯解的時候,門外面的水兵卻過來了,他忙道:「質瑾兄,質瑾兄,你聽我說啊……」

「我水師可從來沒有你這樣臨陣逃脫的。」饒懷文打著官腔,說實話他早對這個吃過洋墨水的溫樹德心懷不滿了,一股子從洋人哪裡學來的古怪做派,只覺得大清水師是大英水師,看得他一陣不滿。什麼東西這是?大清水師十幾年前是閩人的天下,十幾年後也定是閩人的天下,船要怎麼開,還輪不到這個北佬來瞎指揮。

「質瑾兄……」溫樹德眼淚都要出來了,被水兵架住的同時,他又看向陳清銀,卻不想此人完全是一臉此事與我不相干的作態,神色間更有一絲輕蔑,頓時明白是他搗的鬼,溫樹德於是放生大叫:「陳清銀,我若被砍了,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溫樹德一邊叫著一邊被水兵拖了下去,只待他遠去,饒懷文才問道:「場口那邊到底如何了?」

「場口那邊確實革命黨打過來了,不過沒有姓溫的說的這麼嚴重。」陳清銀一直顧著逃命,那看得到革命黨人多人少,「倒是有兩艘鐵甲炮艇,上面都裝了三英寸的陸炮,射程短,但不是我們這種機關炮打得過的。」

「哦,革命黨拿來的炮?哪來的鐵甲?」饒懷文一時間大奇,「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還不是陸軍丟的,鐵甲猜也就是生鐵板,我就不信他們能變出鋼甲來。」陳清銀對革命黨的炮艇很是不屑一顧,他不想再談論革命黨,只問道:「大哥,姓溫的如何處置?」

「還能如何處置,」饒懷文臉色又沉了下來,「水師里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耽誤兄弟們掙錢,上一次運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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