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38章 說服

1907年11月底開始,日子對於楊銳來說忽然開始趨於平淡了。所有人都在忙,有讀書的、有流血的、有生產的、有鼓吹的……,唯獨有他是空閑的,每天早上聽著陳廣壽讀完事務性簡報以及科技信息簡報後,再花一上午的時間處理,楊銳剩下的時間就是曬太陽喝茶了。這個時候他開始全盤的去想革命的具體細節,力爭使整盤計畫更加嚴謹。

只是在他反覆的思慮之後,還是覺得革命變數極大,這其中最關鍵的因素是列強,而列強之中最關鍵的因素是英國。楊銳對於英國佬沒有什麼好牌,便是有好牌他也不敢拿出來。現在和英租界里的合作,只是維護著租界里正常治安;而和軍情五局那個叫什麼溫蓋特上校的合作,他估計也僅僅是限於情報部門。

難道自己要是入個教,信奉耶穌上帝,然後在靠著教會這邊的搭上英國大人物的線?無奈之下,楊銳想到了這個方法。一個國家四層結構,白藍綠紅,那些資產階級貴族都信教,並且極為保守。其實不光洋人如此,中國也是如此。上一次國會爭那個什麼無夫奸罪,那些支持有罪的白票黨不是權貴就是年老卻有權的士紳。英國現在保守黨當政,信教還是有前途的。

楊銳想著自己跪在十字架前的模樣就笑了。他敢確信自己一入教會馬上可獲得美國浸信會、英國浸信會的支持,不過他實在是對於上帝無愛。不出買靈魂,那就只能出買利益,可對於英國人來說,中國該拿的利益都拿到手了,即使許諾給他黃河流域,那也要等一戰才能兌現,而且青島算是中日之戰的一個導火索,這裡如果給了大英,那一戰的時候日本人搶什麼?搶東北么?

楊銳正想叫陳廣壽,問他謝纘泰在英國活動的怎麼樣的時候,他卻進來了,道:「先生,秋瑾先生來了。」

秋瑾早要過來的,上一次有借口正好去東北,而這一次就拒無可拒了。不過楊銳交代這件事情之後卻忘記了,等到現在人家來了才想起這件事來,「她在哪裡?客廳嗎?」

「是的,就在客廳。程姑娘也在下面。」陳廣壽道,他不明白為什麼楊銳一回來就把程莐給解職了,然後又像以前一樣把所有的時間交給自己,不過既然楊銳決定了,那他只有把事情接過來做。

秋瑾要見楊銳是有不少事情的,早前那次是為了援助同盟會之事,而這一次想說的事情更多。她之前並沒有見過楊銳,也沒有看過楊銳的照片,只在會刊上讀了他不少文章。最開始,她也如其他人一樣,認為楊竟成根本就沒有開過蒙,言辭泛泛,毫無文采而言,但頭版頭條的文章怎麼都會讀下去的,細讀後還是感覺文理通暢的,而且其中並無儒家聖人式的空口白話,更是像西洋數學那般論證嚴密,裡面的結論都是用數字推導的,比如對中國財稅的分析、銅元貶值的分析、農民收入的分析、外貿逆差下白銀外流的分析,都是這樣的範式。這樣的結果便讓秋瑾把楊銳想像成一個戴著厚厚眼鏡、沉默寡言的老學究。

因為如此,這幾天知道楊銳和程莐的關係,還在心裡為程莐惋惜。不過見到人之後卻很是驚訝,她面前的楊銳,長的不算秀氣也不算英氣,眼睛也不漂亮,甚至微微有些暗,但眉直、鼻正、唇厚、頜骨寬大,加上高大的身材,只讓她感覺立在面前的是一堵牆。她其實在對這堵牆驚訝,文人身體是單薄的,武夫卻又是粗俗的,而這堵牆在文雅的同時,卻有又有一種沉穩和彪悍。她忽然側頭對著程莐笑了一下,然後再看著楊銳拱手道:「竟成先生。」

秋瑾看楊銳驚訝,楊銳看秋瑾卻有一種依然如故的感覺。他只覺得秋瑾是一柄出鞘的越女劍,剛直、潔凈、鋒芒畢露。劍是好劍,但一不小心就會割到手,在對著秋瑾拱手回禮的時候,他不由得的告誡自己。

「秋先生別來無恙啊。」楊銳看著大大方方坐下的秋瑾,不知道怎麼的說了這麼一句。

「竟成先生以前見過我?」秋瑾穿的是中式的衣衫,這是為了不招人注意的緣故,只是這樣的衣衫沒有西式的利落,讓她很不習慣。「先生還是叫我璇卿吧。」

「是的。前年的時候在東京的時候見過,璇卿兄的講演很動人心。」楊銳回憶著道,那時候看他看秋瑾和現在看秋瑾完全兩樣,以前是想親而進之,現在則是敬而遠之。

楊銳的一個前年只讓秋瑾想到了陳天華,她神色有些悲戚,只道:「星台君死的太不值得了,如果他能活到今天,那一定會為現在的革命歡欣鼓舞的。」

復興會農民講習所的課本里有陳天華的猛回頭,讀著那些文字只會讓楊銳想到那個身魁面廣、長發披肩的青年,不過後面事務繁忙,倒是慢慢淡忘了這個人,現在秋瑾提起,他也是嘆道:「星台君確實太可惜了。」

「是啊,先生。若是星台君還在,他不但會為革命高聲吶喊,更會希望所有的革命者團結一致,共同推翻滿清。」據聞留日學生中是秋瑾最先提倡演說的,宋教仁剛到東京的時候,就是慕名參加了秋瑾組織的演說會,似乎說宋教仁的講演技巧很多都是在秋瑾身上學的。

楊銳見秋瑾只把話題巧妙的從陳天華扯到團結身上,他不由得笑了,道:「璇卿兄是來勸我的?」

「不敢說勸。只是希望同盟會和本會之間能親如手足,團結一致的一切把滿清推翻,如此也好早日光復舊物。現在兩會在報章上雖有矛盾,秋瑾願意為兩會團結去東京化解兩會的恩怨。」秋瑾之言不出楊銳所料,還是說和同盟會友好合作的事情。

其實兩會關係在去年杭州起義之時算是回覆了正常,但楊銳主導整肅後,報紙上兩會的言論開始有所差異,再後來則是常常對辯,而在這一段時間,兩會的辯駁開始升級。就像之前民報和新民叢報辯駁一樣,前幾天中華時報也開列了和同盟會的十二條辯論之綱領,以告讀者:

一、復興會主國粹主義;同盟會主西歐主義。

二、復興會主團結;同盟會主自由。

三、復興會主民權立憲,一切以憲法為圭臬;同盟會也主民權立憲,卻行軍法及約法。

四、復興會以吾中國之境況,主張先集權而後富強;同盟會以美利堅為榜樣,主張先民主而後富強。

五、復興會以為富強則民主;同盟會以為民主則富強。

六、復興會鼓吹革命與教育,以此作為民族復興之良策;同盟會鼓吹革命與暗殺,認定此為推翻滿清之捷徑。

七、復興會以為革命為復興第一步,路漫漫兮其修遠;同盟會以為革命就是排滿,立憲共和之後革命已然完成。

八、復興會言必稱先秦,以諸子百家為治國之道;同盟會言必稱泰西,以西式共和為強國之路。

九、復興會以為中國兩千年專制,改變原有國體要謹而慎之;同盟會則以為中國兩千年專制,建立西式國體已急不可待。

十、復興會以為革命當自力更生,不須外人襄助,也不予任何酬謝;同盟會則一心在邊界糾纏,以圖列強幹涉,不知付何種代價。

十一、復興會之舉義,非有十足把握而絕不妄動;同盟會之舉義,見有一線希望則速速發動。十二、復興會以為從城市打到農村,才是革命勝利之始;同盟會以為從農村打到城市,才是革命勝利之始。

中華時報刊出此辯論綱領之後,影響甚大,這是復興會在十六字綱領之後,首次公開細說解釋自己的綱領,這不但影響到了學生,更是影響到了諸多士紳。而秋瑾,也是看到兩會勢同水火,所以在見面的時候一開始就說這個話題而不是其他。

「復興、同盟兩會觀念不一,宗旨不合,我沒有看到任何團結的可能和必要。兩會現在雖然在報紙上吵的厲害,這也不是不好啊,最少那些讀者知道就是革命也是有很多種的。再說,兩會現在也沒有動刀動槍。至於東京那回事情,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楊銳深呼吸之後說出這一段話,他其實不太想談這一件事情。

「先生似乎對同盟會的惡感就是從東京哪一件事開始的?」似乎感覺到了楊銳的心緒,秋瑾的言語忽然柔和了下來,只想著楊銳把以前的事情說出來之後好減少一些惡感,並且在楊銳的訴說中,她希望能找到楊銳敵視同盟會的癥結。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東京的那個案子也已經結了,沒什麼好說的。」楊銳把話題一帶而過,然後問道:「女報現在辦的怎麼樣了,還有什麼困難嗎?」

「已經沒有什麼困難了。」秋瑾答道,不過還是把話題轉回了剛才,「先生,同盟會諸人也只是少部分對東京的槍擊案有看法,大多數同志仍是認為那只是一場誤會。若是兩會因為這件事情失和,那滿清就會笑話了。」

「那璇卿認為兩會應該如何?」楊銳索性把話題拋向她,想看看她是什麼個想法。

「兩會應當停止爭端,一致對外,特別是現在兩會的起義都已經失敗,更不應該做口舌之爭。」秋瑾說的堂堂正正,楊銳欲言又止,靜等她的下文。「而後,兩會若再次發動起義,應當齊心協力,緊密合作,以求早日光復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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