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36章 可惜

滬上租界後馬路如意里十二弄,響午光景,黃太太正準備做午飯的時候,外院子外面的門的響了,她還以為是送信的,放下洗著的菜便要出去開門,卻不想外面哐當一聲,門打開了,一個靚麗的女子行了進來。

「阿,是程小姐。」黃太太驚喜道,這個以前常來這裡找楊先生的富家小姐,她是記得的。不過這兩個人老是缺了那麼一些緣分,一個在滬上的時候,另一個就不在滬上。不過,她今天看著程莐手上那一串鑰匙上的紅繩子,心裡卻高興開了。去年楊先生走的時候,不但把樓上都借了下來,還預付了兩百塊得到房租,這一串拴著紅繩子的鑰匙,便是她拴的。「程小姐,楊先生讓你來的呀?」她問道,一邊說著一邊對著程莐笑。「來,來。我剛好在做飯,就在這裡吃飯吧。」

程莐來的時候心事重重,一點也沒有想到會遇見黃太太,現在一進門便碰見了,楞了一下卻看著黃太太對自己笑,這種笑是如此的善意,使得她心裡一暖。她當下答道:「啊,不行啊,黃太太,我一會還有事情,我……我明日再來吃飯。」

黃太太倒沒有注意她的發愣,只是微微細看她後道:「哎呀,幾年不見程小姐越來越漂亮額。楊先生呢?他回了滬上了嗎?他以前回來都會過來坐坐的,就是老客氣了,老是買東西來。」黃太太說罷又覺得自己慢待了客人,再道:「你看我,都忘記您進來喝茶了。」

程莐被黃太太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實並不知道這裡楊銳還一直租著,只道今天打開他給的一封信,才知道這個兩人曾經相識相知的地方,仍然保留著。

黃太太帶著她到了客廳,喝茶的時候又拉了會家常,聊過之後程莐才知道這裡變化挺大的,黃太太已經把兒子從老家接過來了,現在正在上學,她說起這事情便又說起楊銳的好來了,滬上最好的小學便是教育會辦的,因為是免學費考試入學,想去上的人特別多。去年若不是楊先生托朋友幫忙,怕是連報名考試都報不了。

黃太太說完一些家常瑣事,又同時拐彎抹角的打聽起程莐和楊銳之間的境況來,她似乎生怕眼前這個富家小姐看不上一個四處亂跑的窮家子弟,又說了不少楊銳的好話,只聽得程莐心裡笑呵呵的。在東北的時候,楊銳故意氣她,她一氣之下回安東之後就不理他了。這半年來她一直和秋瑾在辦中國女報,極力宣揚女權思想,這時候的她不但是革命者,還是女漢子了。不過,再怎麼女漢子,怎麼碰到真正困難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自己的男人,在拆開楊銳早前預留的信封之後,她拿著鑰匙便到這裡來了。

同盟會在廣西的起義不斷失敗又不斷發起,反反覆復的把滿清折騰的沒完沒了,弄到最後朝廷和兩廣總督周馥對於廣西那邊的舉義都已經免疫了,只覺得孫汶沒事瞎折騰,就會扯大炮。七月份的時候,在孫汶的督促下,黃興再次命令黃明堂王和順等人發起河口起義,起義極為順利,義軍佔領河口並招降滿清防汛軍五個營。可隊伍發展到兩三千人的時候,問題就出現了。

清兵之所以投降,是因為同盟會許諾帶械投降「即與銀一元」,這些汛兵生活極苦,月餉除了買米之外,就要靠著打柴做工為生了。現在投降過來,就是為了有錢拿,是以坐鎮河內的胡漢民催促著孫汶最好能儘快籌集十萬元巨款,便可攻入蒙自,佔領昆明。可多次舉義,已經把之前籌集的錢用的差不多了,此時胡漢民忽然要十萬兩,孫汶怎麼樣都變不出來。

前線除了沒錢,更重要的是義軍有好幾個都督,黃明堂、王和順早已經被孫汶任命為「中國國民軍南軍大都督」,而義軍另外一個頭目關仁甫則在之前被孫汶任命為「中國革命軍西軍大都督」。黃明堂認為這次舉義孫汶先生是讓自己為主,而王和順、關仁甫兩人為副,可關仁甫卻認為,之前孫先生交代過,滇南起義是他為主,黃明堂和王和順為副。三人爭執不下時,黃興到了,他的頭銜更大,叫做「雲南國民軍總司令」,有「節制各軍」的權力。

孫汶的手法向來是以吹為主,口氣極大,是以這三個大都督和一個總司令之間配合的便不那麼默契了,特別是黃興單槍匹馬,更是空手而來,所以這個總司令便沒人理會,到後來法國在滿清朝廷的召會下,不得不強行關閉了同盟會在老街的聯絡站,更使得義軍後續無著。黃興在此情況下過境求援的時候,卻被法國巡警以為是日本人,逮捕後遣送至新加坡。而黃明堂王和順等人,見黃興久久不回,敗退之後便把部隊交給何護廷,自己則溜回了河內。何護廷帶著殘軍被清軍圍剿,最後只得過境到越南,但同樣也被法國巡警繳械,遣送至新加坡。

黃興孤身一人,同盟會在新加坡的機關很容易就把他接濟出來,可何護廷六七百人便沒有那麼多錢來救濟了。難以為繼之下,這些人最後被弄到礦山農場里做苦力。革命義士如此下場只讓看的心寒,方君瑛得知之後,便發信到滬上,求秋瑾程莐等人幫忙接濟。六七百人,每人便是十元錢,也要六七千元,再說,十元錢能幹什麼,要想送這些人回家,非要兩三萬元不可,如此巨款,同盟會是無法籌措的。程莐本想給楊銳發電報,但想到之前楊銳極力反對救助同盟會,同時兩人更是在冷戰中,便只能是自己想辦法。想來想起,她想起了訂婚的時候楊銳交給她幾個信封,其中一個囑咐過父親生意上缺錢便打開,以前沒有留心,現在缺錢才想起來,程莐打開信封之後便到如意里來了。

開打亭子間的房門,裡面只是一股霉味,看著房間里一切如舊,她不由得想到幾年前在這裡理書稿的事情了。她門口沒立多久,便小心的進去,關上門之後在門側磚牆的夾縫裡把東西找了出來。打開包裹的油紙,裡面仍然是一個信封,拆開取出,便是一張硬挺鋸齒邊的紅色紙片,這其實是一張滙豐銀行的現金支票。程莐初看上面只有三千多,後面再看不是銀兩而是英鎊時,頓時鬆了口氣,只想著這些錢即使是不夠那也差不了多少了。

程莐拿著支票去到滙豐把錢取了出來,而後又回到虹口厚德里的中國女報報社。此時秋瑾正在裡面坐立不安,她其實也在籌錢,之前去了知己徐自華那裡,徐自華聽聞革命所需便傾囊相助,把所有的首飾都交給秋瑾,如此折算下來得金三十兩,可這也是一千元而已,方君瑛那邊需要的卻是兩三萬之巨,這點錢是根本不夠的。

程莐一進門,秋瑾便看著她道:「怎麼樣了?拿到了嗎?」

程莐點頭,從懷裡取出那一疊英鎊道:「估計是夠了,便是不夠,也只能先匯過去,後面再想其他辦法。」

秋瑾之前沒有見過這種外國錢,同時英鎊上面不是阿拉伯數字標碼多少元,而是直接用英文表示幣值,看著這麼一疊錢道:「這裡有多少?」

「大概有兩萬三千元上下吧。」程莐說到,又看見秋瑾吃驚的看著自己,便解釋道:「這裡是三千五百多英鎊,我就不知道那邊夠不夠。」

聽聞有這麼多錢,秋瑾吃了一驚,道:「這是哪裡來的?要是家裡拿來的,那匯給君瑛之後,你父親那邊怎麼辦?」

程莐不敢告訴她這其實是楊銳的錢,之前只說是向家裡索要,現在聽秋瑾說『匯出之後,父親哪裡怎麼辦』,又有些擔心這些錢是只能借用,用後要還的,她心中斟酌,卻想到那邊的革命志士在礦井裡受苦受難,便狠下心道:「匯了就匯了,出了什麼事情再說吧。」

程莐大義凜然說匯錢的時候,正在東北的楊銳只覺得忽然全身有些冷,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後一筆私房錢被女人給弄沒了。他扯了扯衣服,看著外面的天忽然下起雪來,心裡只是罵了一句這該死的天氣,然後就不做聲了。

此次東北之行,所辦好的最大一件事情,便是鐵路給修通了,雖然萬分捨不得租賃給美國人,但是形勢所致,不得不如此,不拉攏美國,那自己在遼東就難以立足了。他忽然覺得孫汶倒是會選地方,廣西那邊和法國人談好之後,一旦打下地方,那便由法國出面干涉,如此輕輕鬆鬆的便能獲得一省之地,反觀自己,弄了好幾年都躲在山裡面。不過他又想,按照自己的性格要是以後被法國佬指手畫腳,卻又要不甘心了。

楊銳現在看一份情報:根據這段時間收到同盟會內線的情報,河口起義失敗之後,孫汶似乎還想再來一次,只是這兩年四處籌款,把能籌款的地方籌了個遍,再去籌估計連路費都不夠了。楊銳對於孫汶的作態並沒有什麼驚訝的,只是看到情報上面說他又是去日本了,心中便很是疑惑了。去年三月的時候,日本政府應滿清之邀,送了一萬五千元之後,便把他驅逐出鏡了。怎麼現在他又可以去日本呢?是偷偷的化名去,還是日本政府私下准許他去?

楊銳想了半天,猜想應該是日本政府邀請他去的,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之前的梅長鐵路一事,滿清把日本給得罪了,特別是這條鐵路具有美國資本背景,使得日本在南滿的利益大受損失。楊銳猜的完全沒錯,日本人對滿清引美國入局,很是不滿,不過他們倒沒有針對光緒,而是針對親美的載澤,只是載澤現在是內閣副總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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