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35章 藍白黨

楊銳在吃飯之前只是問問軍務事宜,並沒有做什麼思想工作,但是齊清源一看見他和劉伯淵同來的,便明白這是什麼事情。果然,在飯後其他人都退出去之後,楊銳問道:「清源啊,這幾年是不是受委屈了?」

楊銳的開門見山讓齊清源有些緊張,他強笑道:「沒有委屈。為了革命成功,清源吃再多苦都願意。」

楊銳見他迴避問題,看著他一會才道:「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這種犧牲,不光是所有人的犧牲,還有個人的犧牲。你要是沒有委屈最好,要是有委屈,也要給我忍著。現在是革命,不是排排坐,分果果。你們啊,做了什麼,犧牲了什麼,我都很清楚,但是很多時候為了大局,勢必不能搞平均主義,個人主義更是要不得。我們還是要朝前面看,朝天上看。很多東西,當下覺得委屈,但是看長遠一點,以國家民族計,這就是小事了,滿清一朝兩百餘年,那麼多造反的,有幾人最終能成功?革命不成功,位置再高,權力再大又有何用?洪秀全都做了皇帝了,最後還不是身死國滅。

即便以後革命成功,封候列相,但以人類歷史看,也就是史書上一小段文字而已,便是能做皇帝,也就是幾十年時光,這又有什麼意思?我們革命,是因為對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有一種發在心底的愛,這種愛讓我們奮不顧身,讓我們九死不悔,若真是為了自己,那何必到這深山老林里來?現在光緒當朝,拉杆子投降不好嗎?」

生怕自己喜歡的學生一時間因為職務問題想不開,楊銳說的語重心長,他其實也沒有講究什麼說服技巧,他是驚異於齊清源怎麼會嫉妒雷以鎮,不就是個軍嗎?日後革命成功,給他一個集團軍,看他還糾結什麼。

楊銳和齊清源談完就回去了,夜幕里齊清源站在軍帳外看著楊銳隊伍里的火把漸漸遠去,更想著他剛才那番話,自言自語的道:「你都有私心了,為什麼我就不能有私心?」

復興會是楊銳創立的,復興軍也是楊銳創立的,同時他的決策都是對的,由此楊銳權威正盛。齊清源剛才心裡雖有怨言,卻也不敢說出來。現在只待楊銳走了,他才敢自言自語,不過他說話的聲音只有自己才能聽見。這時候旁邊剛過來的潘承鍔問道:「清源,先生來了,他說什麼了?」他是三團團長,奉天之戰,他在外圍拒敵,可是有大功的,最後只撈了個團長,開始有些意見。他自認比護廠隊出身的李烈祖強多了,但是李烈祖是旅長,他是團長。

「還能說什麼?無非是那些話罷了。」齊清源搖著頭道。同時心裡對劉伯淵更是忌諱了幾分,他敢斷言,他對雷以鎮有意見一定是他告訴楊銳的。

潘承鍔平時和齊清源聊得來,聽聞楊銳忽然到齊清源帳里來吃飯,便急忙趕來了。現在楊銳在軍中時間極少,想見上一面還是極難的。「先生是不是又要走了?」潘承鍔問道。

「大概是吧。關內事情比關外多。現在關外就變成了以前的南非,你沒看到士官學校都搬到這裡來了?」齊清源看著潘承鍔笑道。

「是啊!我就是……現在州髓都是軍政府都督了,再這樣下去,要變成軍長了。」潘承鍔說的是林文潛,六團的團長。

「你看你,又要犯錯誤了。革命是為了國家民族,可不是為了讓你陞官啊。再說,你只看到了州髓,就不想想卜岑?他被滿清……」齊清源一副政委的口吻,本想取笑他官迷,但想到鍾枚的犧牲,心裡又變得沉重起來。是啊,革命確實是為了國家民族,可先生現在這般,到底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自家呢?

「我也不是為了陞官,我就想手底下兵多一點而已。一個團就幾千號人,沒勁!」潘承鍔是見識過大場面的,日俄戰爭之時,哪次戰鬥不是幾萬幾萬人的。自己手下這幾千人,他只覺得不夠看。

「可以啊。你申請去農墾那邊啊,幾萬農兵隨你怎麼帶。」齊清源心中迷糊之後,又意氣風發起來,彷彿他從來就沒有迷糊過。

齊清源和潘承鍔說話的時候,楊銳坐在馬上往軍部行去。已經是初秋了,月光清冷的很,樹林子里涼意極重,冷冷的只透到衣服里。行進間,他不自禁的望向掛在天際的圓月,想起了賭氣回到滬上的女人。對於她還是很矛盾的,為革命計,他不應該找這麼個女人,即便是找了,很多事情也不能讓她知曉,因為女人和男人不同,一旦被感動了,那很都秘密就不能保住。或許可以對她洗腦,但這又有什麼用呢?他要的是:如果把革命當成一份工作,那這個女人便是下班之後的家,在家裡他可以不去想工作上的事情。也就是說,這個女人必須是一個單純的,不懂革命只懂生活的女人,不管楊銳在外面做了什麼、將來會變成什麼,在她看來都是男人下班回家而已,然後便是油鹽醬醋,雞毛瑣碎。

楊銳不知道其他男人是怎麼想的,但他就是期望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女人。在以前程莐就是這樣的女人,可現在,她卻不是了,她的生命似乎開始只為革命而燃燒,並且最重要的是,她對革命了解的並不深入,不明白革命到底是什麼,革命在她看來是為四萬萬人謀幸福,無比神聖美好,但其實呢,革命就是要反轉天地,昔時的社會底層,那些罪犯、流民、社會邊緣人員變成日後的權貴,而權貴則變成社會的底層。至於中間大部分草民,最終還是底層的草民而已,即使境況改善,也不過是草長的更茂盛些罷了。

一個對革命充滿憧憬,本身卻又還帶著諸多善良和美德的革命者最終的結局就是犧牲,而且很多時候是毫無價值的犧牲。這種毫無價值,不是說他們做的事情毫無價值,而是說革命本身是毫無價值的,即使革命成功,仍是一個需要再革命的社會。如果他們活到最後,就會發現新的國家和以前的國家,在統治的本質上毫無差別,總有些人是有權有勢的,一出生便是如此,而另外一些人總是無權無勢,哪怕他天賦再高。不管是一百年後,還是兩百年後,不管是中國,還是美國,都是如此。

除了孫汶身邊的一些人,現在的革命者大多都沒有看清這一點。當然,楊銳也希望他們這樣,因為這樣革命才有炮灰。他現在和孫汶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相同的地方不說,不同之處在於,他對炮灰更加愛惜,革命的步驟也合乎實際,按部就班。除此,最重要的是,他明白歷史的邏輯是先集權而後民主,他集權的越狠,那麼日後實現民主就越快,集權之時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就是日後民主訴求時的思想動因。這其實正好印證了康德的二律背反,更是老子「反者道之動」的本意。楊銳知道這些,但是只能他知道而已。

善良的女人,美好的革命,如果打碎她的憧憬,那麼,她會瘋了嗎?楊銳想到這裡的時候,住處已經到了,屋子裡的燈都點亮了,先下馬的劉伯淵拿了一份電報就走了,楊銳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已經有些麻煩了,但應該是麻煩不大,自己解決去了。

「滬上那邊有什麼消息嗎?」楊銳在屋子裡喝了半盞茶,對著進來的陳廣壽問。

「滬上……」陳廣壽不知道楊銳要問什麼,只是把通訊處的那些電報回想了一下,道:「滬上沒什麼特別是事情啊,就是京城裡的國會今天通過了一個議案。」說罷遞過一份電報來了。

去年九月光緒開始下旨開國會,因為之前沒有什麼基礎,所以開國會倒是費了不少功夫,首先是各省開了省議會,本來咨議局要開到縣州府一級的,但是為了防止革命黨,最後只先開了省議會,下面議會都暫不開放。因為蘇南蘇北分治,所以有二十三個省議會,不過江蘇的議員提議南北合併,最終是有二十二個省議會。

國會在今年八月份光緒壽辰之時召開,屆時雙喜臨門、舉國大慶,諸多報紙都宣稱:「我大清」從此站起來了,民富國強指日可待。國會即開,第一件事情便是討論通過憲法,而後再是其他法律。開始的時候一百名民選議員和一百民欽定議員時有矛盾,但是討論到新刑法第二百八十八、八十九條時,原本涇渭分明的陣營就亂了,欽定議員自起矛盾,民選議員也自氣矛盾。此條所述為:無夫奸罪應否入律及如何入律。無夫奸罪,其實就是婚前非處是否有罪。觀念不同使得兩百名議員激烈爭論,會場聲浪大作,而後五個小時的辯論結束,在場一百九十一名議員投票以作表決,結果無夫奸定罪的支持方(投白票)得一百一十五票,反對方(投藍票)只得七十六票。反對者不服,四處拉攏之後,次日又進行投票,最後支持方以三票險勝。

此事一出,原先的欽定、民選的陣營就亂了,國民公報由此對支持定罪的保守派稱為白票黨,對反對定罪的新黨稱為藍票黨。白票黨以勞乃宣、許鼎霖、於邦華為骨幹,藍票黨以汪榮寶、陸宗輿、雷奮、籍忠寅為骨幹。現在兩派人馬正在準備組黨,他們都認為文明立憲之國,必會有兩大政黨,各標旗幟,相互對持,此對於國家政治有利。除了藍白兩黨的出現,京城現在還有國會三傑,為易宗夔、楊度、雷奮(注1),此三人在國會上發言最多,特別是易宗夔,發言多達一百餘次,為激進派的代表,被戲稱為水滸傳里的李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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