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33章 不爭

外交辭令從來都是模稜兩可的,要想理解它最關鍵的是明白說話人的立場,在認為日本會發動第二次日俄戰爭的光緒等人看來,英國人的話針對的是日本。而日本其實也確實有被英國譴責地方,那就是去年的十月,陸軍首腦山縣有朋在不和內閣商量的情況就上奏天皇要求建立五十個師團,今年又提出要增建兩個師團,成為軍部和內閣爭論不休的議題。現在日本大肆擴軍被列強所知,面對譴責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此形勢下,即便是肅親王善耆在他的日本朋友川島速浪的要求下苦勸,也不能扭轉光緒的決定,修築梅長鐵路很快就准了,但是摺子一時半會卻沒有發下來,而是留在內閣想看看各國的反應。

清國站在了米國和露國的這一邊,使得日本大發雷霆,此時接任林權助的日本駐清公使阿部首太郎對清國發出了戰爭威脅,不過很快美國公使柔克義便有了針鋒相對的言論,並宣稱美國代表和平的白色艦隊將在今年晚些時候從佛吉尼亞州的漢普頓海軍基地起航,進而訪問亞洲,以表達美國對亞洲人民的友好之情。美日矛盾由來已久,在日俄戰時雙方友好了一段難的時間,但是終究因為對朴茨茅斯條約的失望,讓所有日本人想起了新仇舊恨。隨著日俄矛盾的加劇,這一次,內心懼怕日本人的羅斯福不得不表現的強硬了一些,說話溫和的同時,大棒也亮出來了。

美國人強硬的表態,俄國的璞科第卻大談和平,親俄的法國表示遺憾,英國則因為和俄國遞交協約只能沉默不語,環視所有列強都不支持日本,而此時在聖彼得堡進行的日俄談判,又被俄國外交大臣伊茲沃爾斯基拿住了日本的把柄,即在日本吞併朝鮮這一件事情上拿捏到了分寸,朝鮮代表是從海參葳前往荷蘭海牙參加世界和平大會的,如果日本對此不妥協,那麼俄國將支持朝鮮代表進入會場列席並發言。鐵路之事無法阻擋,那就只能讓其修建,但是日本駐聖彼得堡公使本野一郎也就此提出了要求,即不支持有美國人背景的通化鐵路公司修建這一段鐵路,而是希望俄國貸款修建它。

列強間的勾心鬥角,京城裡的一日三變,都讓楊銳就像一個擲出骰子的賭徒,只能靜觀其變,等老天開眼。在他等侯北京批文的這一個多月里,諸多人找了過來,美國那邊見著中國佬通過愛麗絲獲得羅斯福支持,哈里曼找到了虞自勛後友好的承諾將支持通化鐵路公司向北延長的決定,並且希望和通化鐵路公司進行更加密切的合作;日本人這邊,安東的岡部三郎和滿鐵的第一任總裁後藤新平拜訪了杜亞泉,雙方相談甚歡,過程不但友好而且有益,但是在此次交談之後,那些來洽談購買煤炭出口日本的商人們忽然跑了個沒蹤沒影;最後找過來的是俄國人,找的是還在聖彼得堡的陳去病,意思是鐵路最好使用華俄道勝銀行的貸款修築,早有準備的陳去病對此並不拒絕,但是因為鐵路屬於民辦,所以貸款可貸,但錢不能用在鐵路的修築上。

風雲變換的一個月後,梅長鐵路的呈文批了下來,而後順帶的吉長鐵路也被批了下來,獲知此消息的楊銳卻笑不出來,因為這段時間的朝廷里的打點花了三十多萬兩,而華俄道勝銀行五厘息,五百萬盧布九三折的貸款又讓他損失了不下於一百萬。同時,通化鐵路的不少股票也轉給了哈里曼,他現在不但是股東,還簽訂了鐵路租賃協議。整件事情,除了鐵路可以連通東清鐵路以外,好像什麼好消息都沒有。有所得總是有所失的,即使早對此有所準備,但楊銳還是被紐約和聖彼得堡來的電報上的囂張口吻氣的發暈,真他媽的狗屁世道。

朝廷的旨意一下,梅河口這邊的十幾萬大軍就開始動工,路基早就已經鋪好,枕木、鋼軌都已經備齊,接替陳大發位置的一個廣東人許諾三個月內全線通車。楊銳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這都是計畫好了的,只是他要求務必要把鐵路找借口修到東清鐵路西面去,不需要修多遠,起個頭就行,至於俄國人是不是反對那就修了再說。

東北的夏天樹林鬱鬱蔥蔥,即使是大熱天走在林子里也不覺得的熱,坐鎮敦化已久的楊銳在囑咐防火防盜防日本之後,便前去樺甸見一見復興軍的煙霧彈韓登舉。敦化到樺甸近四百里路,他走了七八日才走到,在見過韓登舉並被他熱情的帶去參觀了裝機器的金礦之後,楊銳忽然見到了一個想不到的人,他在心中反覆思量之後,讓陳廣壽出去把那人請到屋子裡來。

「遁初,別來無恙啊。」看著一副日本人打扮的宋教仁,楊銳笑了起來。

同盟會諸多舉事都是失利,即便是影響最大的一次萍瀏陽醴起義也是如此,舉事都是由孫汶執意發起,但是糧餉不濟的情況下失敗,責任大多都歸罪於那些為富不仁者。比如南洋那些華僑還有錢從來沒有缺過的復興會。前者派方君瑛去開槍嚇唬了幾回,還是弄來了兩三萬元,但是惡名從此傳開之後同盟會的聲望一落千丈。現在的南洋富紳要麼投靠已經雞犬升天的保皇黨,要麼就加入不要捐錢一起發財的復興會。除了一些沒錢的華工,和在美國一樣,同盟會已經沒人支持了,可即使是有這些華工,但在自己生計愁苦之下又能捐出多少錢呢。

宋教仁在去年國旗之爭的時候就看透了孫汶剛愎自用、獨斷專行的本性,再加上現在同盟會前景堪憂,他想起某次在日本報紙上看到了關於間島獨立之國的描述,便一心想著來東北聯絡馬賊、發展組織,不過今年四月份開始他在安東等地轉了兩個月,沒有找到一個馬賊,北上奉天之後停留良久,他又到吉林樺甸夾皮溝求見韓登舉,不過韓登舉對他所暢言的革命並不支持。正要回去的時候,卻忽然見到了楊銳。

「文先生也是風采依然啊。」宋教仁不敢斷定面前的文先生是不是楊竟成,同時身處他處,他也不敢貿然喊破,只好以文先生相稱。

「遁初為革命,東奔西跑,真是辛苦了。」現在的宋教仁除了日本人的打扮之外,要比以前在東京見的時候精神多了,「來坐吧,聊一聊也是好的。」楊銳一副主人的樣子,招呼著宋教仁。

「文先生為何在此啊?」看著楊銳的主人坐態,宋教仁坐下之後笑著問道。他有些擔心楊銳是和他來搶生意的,又期望楊銳搶生意成功,不管怎麼說,能說服韓登舉對革命大有好處。

「我啊……」楊銳只是喜歡宋教仁這個人而已,不過這只是他以前喜歡的殘留,現在的他對宋教仁是敬而遠之的,所以在確定要不要見他的時候很是猶豫。「遁初來幹什麼,我就是來什麼的啊。」

果然和宋教仁想的一樣,宋教仁急問道:「那結果如何,韓統領怎麼說?」

「呵呵」楊銳打著馬虎眼,乾笑道:「人家有錢有金礦,他怎麼回遁初的,就是怎麼回我的。」韓登舉已經靠向了復興會,楊銳相信他一定是婉拒了宋教仁的。

他此言一出,宋教仁眼中的熱切的目光頓時黯淡了下去,道:「哎!當下革命艱難的。貴我兩會還是要團結一致共度難關的好。」

「遁初說的正合我意。我就是想邀請遁初加入復興會。你看如何?」楊銳說著團結,其實就是挖牆腳的,廣東南洋那邊很多同盟會員都加入了復興會,弄得孫汶暴怒不已,現在楊銳又要把華興會那些人拉過來。

「文先生,若是我沒有猜錯,復興會所信奉可是開明專制之說?」面對楊銳的邀請,宋教仁終於說出了心中所想,在他離開東京的時候,一本名為《大國崛起》的復興會宣傳書在各處學堂發售,書很厚,但賣的極為便宜,而且其中的內容很是鼓動人心。宋教仁來東北的船上一口氣就把書讀完了,排除書中那種透人心肺的熱血沸騰,書中要灌輸鼓吹什麼,他一清二楚,加上早先所知道的復興會綱領裡面的「集權政府」,所以有此一問。

聰明人說話很是省心,大國崛起裡面的集權之意雖然透的不多,但宋教仁不是那種一聽到中國戰艦揚威四海就熱血沸騰的青年,他也是搞文宣的,同盟會現在的民報就是他挑頭籌劃的。楊銳對他的問題並不迴避,回道:「確實是如此,不集權中國無法富強。」

「是國家無法富強,還是百姓無法富強?」宋教仁見楊銳承認,便把他這看書看的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先有大家,才有小家。國家不富強,百姓如何能富裕?」初中課本里的言語被楊銳提前一百多年說了出來,弄得他自己都莫名其妙,他到現在都記得政治課本上有一副漫畫,叫做大河有水小河滿。當時太小沒細究,後面農村跑多了才知道,大河裡的水都是小溪彙集的,只能說小溪有水大河滿,怎麼可能大河有水小河滿的?

楊銳又想起大河小河的時候,宋教仁卻道:「民為國之本,國家再富強對百姓有何益?即使中國如此貧窮,權貴們還是揮金如土,一擲千金。集權政府如同日本者,也是富者富,貧者貧。請問文先生,若是集權政府,如何才能保證這所集之權不被濫用?國家財富不被官員侵佔?」

「無法保證。但是最終的結果無非是權貴拿大頭,百姓拿小頭,這總比什麼都幹不成一幫扯皮的好。」集權便無法制衡,失衡則必然腐敗,這是無解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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