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30章 轉崗

楊銳坐在紅土崖的辦公室里,面前的陳廣壽正說著話。這已經是好幾天以後,學校的那筆帳基本都查完了,陳廣壽正在向他彙報這件事,但是他卻一點兒也沒有心思聽見,以至陳廣壽最後發現先生又走神了,只好乾立在一邊。過了好一會,楊銳才愣愣神說道:「你接著說吧。」

「杜先生那邊沒有問題,而且這件事情已經報告過小徐先生……」陳廣壽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楊銳喝斷,「他們為什麼不對我報告?」

「因為……」陳廣壽被楊銳喝的一震,垂頭道:「當時先生剛好不在滬上,而且,而且小徐先生見教育支出極大,既然輪船公司超載能賺錢,只要這些錢賬目清楚,並且是用於會內,也就同意了。」

難怪杜亞泉對此並不掩飾,原來是早就報備過了,楊銳幾天前聽杜亞泉說那番話之後,還很奇怪,要是貪污,那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掩飾的,哪有這麼直白的就交代出來了的,而且杜亞泉也不像是一個貪錢的人……可他為什麼不說這件事情報告過呢?難道,他猜到我要幹什麼嗎?其實這也不難,大家都是聰明人。楊銳想著這些,又問道:「那些私賬賬目都清楚嗎?」

「都很清楚,每一筆都在冊。小徐先生從滬上也發來了電報,解釋了這件事情。」陳廣壽答道,他覺得楊銳似乎有些太慎重了。

「其他的公司有沒有這樣的事情?」楊銳再問。

「其他的公司還在查,應該是很少這樣的情況。」陳廣壽拿著財務監察處給的報告,沒有看到其他部門有類似的事情。

「那就通知秋帆上班吧。還有,美國那邊的穆藕初讓他兩個月之內交接好手上的事情,」楊銳看了一下現在的日期,4月22號,「六月下旬到東北來報道。」

穆湘玥和陳萬運是美國那邊的得力骨幹,楊銳調他回來怕是變動東北這邊的人事了,陳廣壽聞言稍微一呆,而後說道:「是,先生。」說完便出去了。

杜亞泉這幾日不在崗,但是楊銳還是可以很方便的了解整個遼東的情況,就實業來說,東北現在最棘手的是鐵路,最重要的,不是鋼鐵,而是大豆。06年大豆產量雖然只有六十五萬噸,但主要是因為輪作剛好,農民都在種其他作物,正常的產量應該接近一百萬噸。並且隨著關內移民的增多,三年內東北大豆產量上到一百五十萬噸非常正常,保守期間以三十五兩一噸計,那麼整個行業的產值就有五千二百萬兩。

如果這一百五十萬噸大豆全部出口,按照之前農貿公司的測算,這其中農民得六成,大車店、糧店得兩成,農貿公司得兩成,也就有一千萬兩。減去成本,四百萬兩利潤還是有的,但是現在外貿的量只有不到五萬噸,內貿量雖大,卻因為完全是拿來拉量的,同時的各地的大車店和糧站都在收編中,所以去年農貿公司的大豆業務處於微虧狀態。

看完報表的楊銳忽然又對杜亞泉有了些歉意,最少這四年他是幹了不少實事的,他的能力比鍾觀光強,可是……可是他不是自己的人。楊銳全面回想杜亞泉的種種作為,覺得他只是一個單純的事務性的人才,並不刻意的和誰交好,但能信任他嗎?想到他之前和蔡元培一起教書辦報,楊銳又隱隱的覺得不能,還是在滬上安排他一個高一點的位置吧。

「一會通知通化那邊,我晚上要和秋帆兄吃飯。」楊銳在屋子裡想明白了,便對著陳廣壽說了一聲。陳廣壽應後便忙開了,杜亞泉此時正在通化新城的家裡,要過去是要坐小火車的。

通化新城內,一處寬敞的寓所里,杜亞泉一席青衫,正無聊的看著妻子在脫小兒子身上的羊皮襖子,小孩子調皮,襖子上都是不知道哪裡弄來的灰。

妻子邊扒襖子邊罵道:「叫你不要去煉鐵廠就偏要去!看,襖子弄得這麼臟,看明年怎麼穿,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說罷作勢欲打。

小孩子機靈,轉個身襖子就脫下了,然後笑呵呵的跑到杜亞泉腳邊,再轉個圈又溜出去了,妻子見狀也是無奈,只是在拍襖子。東北和關內不一樣,氣溫極冷,最冷的那段時候不但要燒炕,還要穿羊皮襖子。杜亞泉職位雖高,但是薪餉卻不高,養家之外並無餘錢,所以妻子還是極為節省的。

看著妻子愛惜的樣子,杜亞泉道:「也沒事。明年應該就是在關內過年了。」

「真的?」江南女子即便在這裡幾年也還是不習慣這裡的冷,聞言喜道:「真的能回家過年嗎?這太好了!」

「嗯。應該不會錯的。」杜亞泉話剛說完,外面的他的助理便過來了,「總理,剛才有電話來,說是一位楊老爺要和您一起吃飯。」

楊老爺是楊銳的代稱,聽到楊銳和自己一起吃飯,杜亞泉一邊搖頭一邊笑,好半響才道:「他有說去哪裡吃嗎?」

「說的就在這裡,總理,要推了嗎?」助理之前沒有聽說過楊老爺,同時杜亞泉也沒有把客人帶回家吃飯的習慣,但是這個楊老爺似乎老熟人一般,直接來這裡拜訪,讓他很是詫異。

見助理要把楊銳推掉,杜亞泉仍是笑,「不能推,你還要去買菜,」他一邊摸著錢,一邊道:「嗯……就買個野雞和蘑菇,其他的就不要了。」說著掏出一張一塊錢的紙鈔,急急的打發助理去了。

從那一日簡單的移交了工作之後,杜亞泉便和財務監察處的人呆了一上午,專門交代輪船公司那檔子事情,而後就一直在家裡喝茶看書了。整肅風起,聰明如他還是能看出裡面的一些東西的,關內關外負責整肅的人都是楊銳的親信,而被整肅的那些除了確實有問題的,很多轉職的高級幹部都是浙江人。在他的理解里,這是一次整肅,更是一場和平的勢力清洗。不過即使如此,他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杭州出事,楊銳收權是在情理之中,而且這些人都是平調或者高調到關內去了,並沒有什麼怨言。他看著這形勢本也是想申請去關內的,但在通化近四年,看著一個個工廠從無到有,一間間學校書聲朗朗,他又捨不得離開。

前幾日楊銳的那種冷峻和戾氣讓他震動極大,使得他並沒有對那件事情辯解,而是按照規定移交工作,然後等待審查結果。其實他並不擔心結果,知道這只是調離他的一個由頭,最終是要把自己掉到關內去。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楊銳不是一紙命令把他踢回關內,而是來家裡吃飯,這算是給兩人一個私下溝通的機會。

楊銳是天快黑的時候才來到杜亞泉的寓所里,他身邊的陳廣壽還拎著野雞和蘑菇,不過一進門就聞道了屋子裡野雞燉蘑菇的香味,他頓時笑著說道:「看來秋帆兄什麼都準備好了。」

杜亞泉聽他說什麼都準備好了,也是微微的一笑,道:「我這是外面買的,還不如竟成外面打的,不同不同。」說罷有招呼家人,「來,把這個也燉上吧。」

楊銳聽著他話里的意思沒做聲,只是先把隨順帶的小玩意給了小孩子,而後才上席就坐。待菜都上齊,開宴之後,他才端著酒道:「秋帆兄這幾日受委屈了,我也來賠罪的。」

杜亞泉見狀卻不端酒,而是道:「公司的規矩在,哪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竟成話不對,應該罰一杯。」

楊銳見他如此似乎心中並無心結,便笑著把杯中的就喝了,然後再斟酒道:「秋帆兄這些年來辛苦了。沒有你,這通化不可能這樣的規模。」

話終於說到杜亞泉心坎上,他有些微微激動,也端著酒道:「為革命、為國族計,死也無悔,哪管什麼辛苦。竟成又說錯了,不過,這次我陪你干。」

二鍋頭度數極高,杜亞泉平時喝黃酒都著勁,現在半碗白酒下肚,臉倒是紅了。楊銳忙叫他吃菜,不過他今天似乎是酒癮上來了,接連又喝了兩回,後面便有些暈了。或許是暈了,腦袋晃一晃的時候,杜亞泉半暈半醉的問道:「竟成,你說革命成功會是什麼模樣?比……」他比了半天沒有找到人,最後道:「比俄國如何?」

楊銳還以為他要比到日本去,誰知道他說的是俄國,便道:「那你要給個時間啊,革命剛成功,比列強是比不了,但是比墨西哥一定要好些。」看到自己居然說到墨西哥,楊銳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

楊銳確實說的有道理,杜亞泉又修正道:「那二十年,能比得上俄國嗎?」

「如果是比百姓的日子,那是一定是我們好過他們,可要是比各自的家底,我們還是比不過他們,現在他們的鋼產量就兩百多萬噸,即使……」想到十月革命,楊銳便只好跳過:「二十年對中國來說太短了,若是所有人能都凝成一股繩,三十年,不,應該是四十年,我們估計只會比美國差,其他國家都不在話下了。不過要想比百姓生活,這個怕還是比不上。二十年,二十年我們只能做到人人有衣穿,有飯吃,有屋子住,小孩子能有書念,然後這個國家不被外人欺負,但要想欺負外人還是有些難的。」

杜亞泉聽到楊銳開始那些話還是比較失望的,但聽到後面卻高興起來,不過他見楊銳要去欺負外人,便笑道:「這國與國之間難道就一定要打來打去嗎,我們不欺負別人,別人也不欺負我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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