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15章 嚴州(二)

張承樾說的很暴烈的整肅是在一片祥和中開場的,其實對於杭州跟過來的幹部整肅並不是太問題,畢竟這些人是和滿清有血仇的,只有對嚴州本地的會員幹部整肅才最有意義。不過,這些人都是本地人,大規模的槍殺並不妥當,要真是殺多了人,那風聲傳開,那就沒人敢來參加隊伍了,總部定的「不殺一人」,還是很合乎嚴州這邊情況的。

在這些嚴州本地的幹部中,除了些不中舉的窮書生,基本上是以遊民為主,嚴州山多地少,很多遊民比如淳安這邊都是伐薪燒炭為生。革命軍剛過來的時候,加入還極少,只待打土豪的時候,這些遊民似乎被什麼東西撞了下腦袋,這個套路他們熟悉的很。什麼革命啊?這不就是造反嗎!套路既然熟悉了,那自然就是下不下注的問題。換做以往,伐薪燒炭雖苦,但日子也能過得去,但現在米價騰貴、捐稅日重、用煤者眾,讓他們生活並不如意,是以很多去看打土豪的人因為貪圖糧食銅錢,一不小心就被裹挾了。裹挾歸裹挾,打土豪的日子真是要比燒炭好百倍,只是那些有惡名的土豪都被清完之後,那些老實守本分的士紳又不讓動手,遊民里腦筋好、心思活絡的就有些想另打主意了,要不是革命軍接連打了幾個勝戰,這些人又要跑深山裡去了。

遊民的心理如此,讀書人的心思也是各異的,死心塌地的以童冠英為首,認定華夷之別不可棄,局勢越艱苦精神越振奮;而商登松幾個倒是惦記憂心革命軍到底能支撐多久,他們和遊民想的不一樣,知道勝敗只是常情,革命軍後繼無力才是關鍵。不過幸好是兩軍停戰,休養生息之下,還是能有些希望的。

學習總結會之後,張承樾撇開杭州那些過來的幹部,專門的找商登松敘話。遊民看不懂的東西,他們早早就看完了,心中怎麼想到的,那是要談話才能說的出來。特別是商登松,是前明三元宰相商輅一脈,真要變成反革命,那政治影響就不好了。

「登松,總部的文件看了那麼久,有什麼心得啊?」淳安城西面梓桐鄉西郭里的軍政府內,張承樾和藹的對著商登松啊。

「報告政委,文書我都讀過了,讀罷對革命必勝多了一層信心。」商登松二十餘歲,只是商家的旁支,和家主商廉的態度不同,他對革命是抱有希望的,只是嚴州地勢雖雄,但幾面圍攻之下後繼乏力,他對革命並不看好。

「那就是說,你對革命之前缺乏信心了。」張承樾笑著抓住他言語上的漏洞問到。

商登松聞言臉上一紅,道:「嚴州這裡糧餉彈藥補給不易,雖眾志成城,但也不耐久戰啊。不過現在既然和滿清停戰,當養精蓄銳為要。」

張承樾沒有接他的話頭問應該如何養精蓄銳,而是直接道:「登松,革命是不能光計算利害得失的,革命還應該去信仰它!古來征戰,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不在少數,廟算多寡並不一定決定成敗。所以我們要的是相信革命必勝,這不是用頭腦去相信,而是憑心去感悟。」

「用心去感悟?」張承樾的話說的很是不倫不類,商登松很是不明。

「是啊。西諺有雲,一個馬釘輸掉一場戰爭,古人也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革命要想成功,廟算要,信仰也要。」張承樾說著自己的感悟,然後又問商登松,「我現在就這麼問你,革命會成功嗎?」

「啊。若是……」商登松話只開了個頭,就看著張承樾直搖頭,忙的把話吞了回去。

「革命會更成功嗎?」張承樾再問。

「會……吧。」商登松回答的不是那麼的肯定。

張承樾還是不滿意,再問:「革命會成功嗎?」

「會,會成功!」張承樾也是戰場上出來的,生氣的時候威壓也不小,商登松見他反覆問,心裡有一些慌張。

「大聲點!我聽不清。」張承樾仍然是一副怒容,盯著他不放鬆。

「會成功!會成功!」商登松到最後都喊了出來,頭上的汗!也冒了出來。

看見商登松的模樣,張承樾只感覺談話也就只能到這裡了,便收斂笑容,心平氣和的道:「這幾天你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下,寫一個自述過來,自述自己從認為革命不成功,到認為革命必定成功的思想過程。還有在參加革命前對革命有何看法,為什麼參加革命,心裡都想了些什麼,這些也寫上去,再就是家庭情況、自己的履歷,也寫上去。寫詳細一些,沒有一萬言就不必交上來了。」

見張承樾叫自己寫自述,商登松很是吃了一驚,正想細問,又聽張承樾道:「你要好好寫,照實寫,不然說的東西無法印證,被當作滿清探子可不好。行了,你回去吧!」

一說滿清的探子,商登松便是全身一震,他是大家族出身,雖然祖上商輅是前明三百年唯一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但革鼎之後,大清的進士舉人商家也出了不少,之前打土豪的時候,要不是他力勸,加上商家在嚴州乃至浙江影響甚大,估計家產和家主都已經沒了。

渾渾噩噩的商登松渾渾噩噩的出了屋子,回到住所好半天只待好友宋邦元過來,這才拾起魂兒看著打滿行裝的宋邦元道:「你這是?」

「回家啊。」宋邦元小聲的道。

「這個時候回什麼家啊?」商登松大驚,他早就看出來這幫從杭州過來的革命軍,表面上斯文的很,但殺人絕不手軟,現在這時候回家,一定被當成滿清的探子了。

「這山裡面冷的緊,再說又不打仗了,說不定來年春天就招安了。」宋邦元是開化鄉人,和商登松年齡相仿,早年還是同窗,革命軍一到嚴州的時候,兩人為革命鼓舞,都投了軍,但進來之後發現和新民叢報上樑任公說的不一樣,平等自由無處體現,加上生活日益困苦,他便想回家了。

「邦元,現在軍中正在整肅,你這要是一走,鐵定會說滿清的探子。不能走啊。再說你沒看文件嗎,上面都說了,要和滿人打到最後一兵一卒。你怎麼……」商登松剛才被張承樾嚇唬了一回,現在說話腦子都還是想不出來詞。

「自古反賊都是說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的,可越是這麼說,降的就是越快。呵呵,」宋邦元說到這裡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笑道:「今日終於見到那個楊竟成的文章了,真是粗俗的很,怕他是連開蒙都沒有過,滿篇白話,真不知道蔡元培、章炳麟怎麼奉他坐了領袖?他能成為領袖,那全天下的識字都是領袖了。」

「你……」說著回家的事情,卻不想宋邦元居然開始調侃起楊竟成來了,他正頭痛的時候,卻不想宋邦元一拱手道:「登松兄精神不濟,還是先安歇吧,小弟已經有脫身妙計,就先告辭了。」說罷便返身去了。

宋邦元走後好一會商登松才回過神來,他已經不再為宋邦元之事勞神了,只想著應該怎麼寫自述,一萬言可不是小數,他不由得又會議到張承樾說的那幾個東西,思想轉變、為什麼參加革命、家庭情況、個人履歷……這根本就不是自述,完全是自傳啊。

凝望著桌子前貼著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對聯良久,商登松最後凝神憋氣,提筆從家譜開始寫起,只待一疊草紙寫完,這家庭情況才告一段落,而後則寫自己的少時諸事,不過寫到少時同窗的時候,天色已經發暗,眼見開飯的時候到了,他便擱了筆,前去伙房領飯,不過他剛出門,卻見兩個紅袖標走上前來,看著他道:「是商登松同志嗎?」

商登松想說話不知道怎麼嘴裡吐不出聲,最後只是點頭,紅袖標裡面一個黑臉的道:「商登松同志,跟我們走一趟吧,有些問題要找你調查。」

軍中的憲兵不光幹部怕,士兵也怕,商登松更是怕,他連咳了幾次嗓子,這才用變著聲調子說道:「我……我沒犯什麼事啊。」

「是沒什麼事,只是調查一下。」黑臉漢子說道,可他越是這樣的說,商登松心裡就是越慌,他曾經聽一個幹部說過,憲兵越是說沒事,那事情就越是大。他下意識後退的時候,旁邊的另一個憲兵把他手臂抓住了,只好邊推著他往一邊走去。

商登松急道:「我……張政委……張政委,他,他還要我寫……」

「老實點!」另外一個憲兵明顯不像黑臉漢子那麼客氣,手上一用力,差一點就把他拖倒在地,此時正是領飯時間,三個人拉拉扯扯很是引旁人注意,商登松甚至看到那些人裡面有幾個相熟的對著自己指指點點,一下血就涌到了頭上,低著頭順著憲兵走了。

商登松貝帶到憲兵處之後並沒有完全過堂,雖然有晾他一晾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最近抓的人太多了,在軍中的整肅之前,政務部門的整肅早就開始了,各自揭發之後,偵探嫌疑的、對革命不堅定的、常常說怪話的、不服從上級命令的,都被抓了過來,憲兵處連夜開審,可近百個人過一遍堂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

商登松被關起來不久,他被抓的事情就轉到了張承樾那邊。「他怎麼進去了?」張承樾問道,他記得這個商登松剛剛談話過,一時還沒有抓的必要啊。

「是宋邦元的案子牽連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