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在淵 第9章 夜談

裝豆柏的船隊在沭陽稍作停留,便分出一小支逆流而上,往清江浦而去。同行的除了之前帶隊的陸挽,還有早先回江蘇做徐寶山工作的費毓桂,他在江北多日,對於災區很是了解,知道這麼幾船糧食往清江浦去,一定是被搶的。糧食不重要,但是先生和諸位代表的安危卻是要極為要緊的,不過楊銳是鐵了心的要讓諸位代表見識見識草民的力量和草民的悲慘。費毓桂無奈,交待了船老大之後,派了一條船的農兵跟著,生怕有人受傷。

掛著農墾旗和紅十字會旗的糧船行在鹽河很是招惹人眼,出了沭陽不遠便有人追著旗子跑,不過或許是因為餓的太苦,跑了一段這些人大多就撲倒在地,怎麼也是追不上了。不過沿岸都有災民,這賑災糧船引得無數災民前仆後繼的過來,到晚上的時候,船老大不敢像昨日一樣靠岸休息,趁著月色明亮,又是往前行了不少路,最終找了一塊水寬的地方停船過夜,以待天亮再行。

「這可是要帶我們來收吃苦的啊。」江西的代表鄧文輝看著同一條船,滿臉愁容的廣東代表黃世仲,沒心沒肺的笑道。他混過會黨,苦吃過不少,是以高興的緊。

「大家都吃苦,我也願意,就是這睡覺太不好睡啊。」黃世仲只是個辦報的文人,對農民不熟,也沒吃過什麼苦。

「大家都是一樣的睡,有什麼不好睡的。」謝纘泰插話道,說著把從船艙里拿出來的棉被給了過去。

黃世仲接過棉被,還是道:「難道就不能睡到岸上去么?」

「岸上,哈哈,」鄧文輝笑了起來,「船停在這裡,你要是睡在岸上,明日一早估計就被災民踩死了。我教你一個乖,明日若是碰到災民搶糧,立馬跳船游上岸的好。」

「那麼嚇人?」黃世仲猶自不信。

旁邊四川的楊滄白也道:「這河面這麼寬,那些人能跳的過來?」

鄧文輝是見過湖南那邊幾個月前水災的,見他們這些書生還是不相信,還是笑道:「你們不信明日看便是了,明日不成,後日一定如此。這船可是到不了清江浦的。」

他們幾個在閑聊的時候,湖北的代表李長齡則正在向楊銳彙報湖北那邊的工作:「日知會議案,牽連惕庵等數人被捕,所幸是日知會骨幹都是教會信徒,張之洞心有顧慮不好處死,加之美國公使關注,這些現在只是被官府監禁,並未處死。我會以及日知會大部分的骨幹都還俱在,是以仍可以作為運動學界、軍界之基礎。竟成先生在滬上所說的農民運動,我覺得很有道理,但農民運動畢竟是另起爐灶,現今的關係完全用不上,這樣放棄實在太可惜了……」

李長齡四十餘歲,湖北天門人,是湖北新軍第八鎮三十一標的營部書記。他長的是一副農民的相貌,日知會案發的時候清兵曾把他抓捕,但他辯稱自己不是會黨,帶隊的清兵見他貌似老農,便把他給放了。

「筱香兄,此次可是幸苦你了。」楊銳客氣的說道,他對湖北不走農村道路沒有意見,只是所有人一視同仁,不得不把他也一起帶過來。「湖北那邊,從你的報告來看,還是從新軍士兵入手的好,至於上層的軍官,怕是運動不了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長齡算是鬆了一口氣,「百姓乃國之根本,復興會以民為本革命必當成功,更別說有竟成會長身先士卒,大家何苦之有?」

「哎。我是怕有些人認識不到百姓的重要性啊。」楊銳站在船頭,水中倒映出一個微缺的滿月,只不過,總有些屍首會從上游漂下來破壞這美景。「對了,筱香兄,武昌那邊可以多建一個外圍組織,然後把日知會以及其他會的人都拉進來,不然如此狹小的地方,大家都在活動,萬一彼此誤會露了風可是不好。」

楊銳所言正是李長齡所想,他道:「如實建立外圍組織,當以什麼為綱領好?」

綱領問題倒是楊銳沒有想到的,雖然就是簡單的幾句話,卻是使內中成員日後加入復興會的關鍵。他道:「這個問題還是待回去滬上之後再商討吧,武昌是九省通衢要地,馬虎不得,日知會招募會員的方式很好,但還是要換著一些法子來的好。新軍中那麼多兵,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同的,把他們分類之後再細細研究,總是能投其所好的,拉人不能只有一個套路。」

楊銳說的還是細分市場、目標客戶那一套,在他看來,幹革命兩本書最要緊,一本是毛概,說的是鬥爭哲學,另一本就是細分市場了解需求的市場營銷了,不過李長齡倒是不太明白這種現代營銷的套路。他道:「總會能不能派人來湖北協助做新兵的工作?現在我們的人主要是在工程營和二十九標,而且都是新兵為主,可他們基本是三年之後就退役,若是要過四五年舉事,怕到時候他們都不在了。」

「那新兵的工作就先緩一步吧。主要做那些士官的工作。不過士官想的東西和新兵想的東西又不一樣,他們地位雖然比士兵高,但要是沒有抬旗怕也是升不上去的,高不成、低不就,這裡面一定是有文章可做的。」楊銳說到這很是哀嘆這個時代的保險公司極少,要是有的話招幾個賣保險的金牌業務員進來那就事半功倍了,便是沒有買保險的,賣「利安」的也好啊。

楊銳雖然年輕,但說話處事都是讓李長齡嘆服,見楊銳大致提了下思路倒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兩人又在細聊幾句要事便下去了。李長齡一走,井勿幕卻又上來了,復興會事發,他是在哥老會的庇護下逃過一劫,但是常自新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抓捕的時候因為持槍反抗被清兵給殺了。他此次來滬,其實是想總部支持他開展會黨工作,只不過會黨會中向來是不復興會支持的,所以他的事情很是難辦。

「先生,現在整個陝西有近千名會員,只要加緊活動會黨,革命便可馬上成功。農村的事情是不是能先放一放?」井勿幕是88年的,今年只有十八歲,不過少年喪父,懂事的極早。只是他性子也是急的,工作很多都是坐在表面上,收進來的會員是多,但會黨為主,並不是真正的革命者。

「文淵啊,你的報告我看了,寫的很仔細,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是幹不了這些事情的。不過會中有一個前提你卻一時間忘記了,我們革命不光是為了把滿清推下去,更是要重新建立一個新的國家,所以我們不能著急,會中也沒有給各地下指標,一定要有多少會員。多少會員不是關鍵,打仗一般,在關鍵的地方有關鍵的人那麼就一定勝利。什麼是關鍵的地方?對於推翻滿清來說,西安是關鍵的地方,西安城裡的滿城是關鍵的地方,可是對於要建立一個新的國家來說,農村才是關鍵的地方。國家的稅負都來自於農村,百姓的疾苦也是在農村,這些都是只在城裡頭的人看不到的。」楊銳說的語重心長,井勿幕是個難得的人才,他很是愛惜;而陝西又是西北的要地,好幾次清廷出逃都是去了西安。日後革命槍聲起,東北被占的情況下,滿清很有可能會逃往西安。

「先生,可是……」楊銳說的確實說的在理,推翻滿清和建設新國家是兩個概念,這個道理井勿幕懂,「可是我並不明白怎麼去發動百姓啊,他們真的能行嗎?」

「怎麼不能?」楊銳笑道:「不藉助百姓的力量,古時候那些皇帝是怎麼坐天下的。你不明白髮動百姓不要緊,會中有專門的課程,會教會你去怎麼發動百姓。另外,陝西極為重要,總部將在明年年初派工作組過去,到時候那邊的工作可以由工作組直接指導,這樣就不要來是請示滬上這邊了。」

聽聞總部會拍工作組過去,井勿幕很是一喜,而楊銳其實是無奈,當地的諺語有稱:「想當兵,拜仁兄」,陝西的軍隊大部分是會黨,井勿幕那邊瞎鼓搗,到時候就會鼓搗出一個會黨復興會來,變成會內軍閥就不好收拾了。

井勿幕走後楊銳今日的談話便結束了,月光明媚,他借著月色把今日的工作要點記了下來,只待合上本子,程莐這邊已經把茶遞過來了。他不由得會心一笑,身邊有個女人和身邊有個男人就是不同,陳廣壽那個傢伙可沒有這麼體貼的。

楊銳喝了一口茶笑道:「這日子,這日子,哎!……真是幸福啊。」程莐聞言還以為他哀嘆什麼,原來是說幸福,立即笑了出來。皎潔月色中,楊銳似乎能看見她笑彎了的眉,伸手把他拉到了懷裡,只不過抱了一下,又把她鬆開了,這船上除了船老大,還有章太炎和旁邊船上的各省代表,站在船頭太親密就要被別人笑了。

月華如水,好夢如春,不過待翌日天微亮的時候,不知道怎麼醒來的楊銳卻發現自己深處恐怖片之中,鹽河兩岸都站滿了殭屍一般的災民,漫山遍野。他們無聲無息,只是失了魂一般的盯著河中的糧船。他忙的把程莐搖醒,就要交船老大的時候,幾個正在水中探路的災民大聲的呼喊起來,這幾個人呼聲一起,岸上的人也哇哇的大叫起來,茫茫然直挺挺的跳到入水衝到河中,水聲四濺之下只把船上的人都給驚醒了。

幾個驚醒的船老大隻得把撐船的櫓篙舉了起來,不過船還沒有划動就被災民爬上了船,櫓篙一掃,一排災民下去了,可這邊下去了,另一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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