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浴火 第72章 密探

陸挽這麼簡單的回答讓楊銳稍微吃驚了一下就過去了,雖然他很直率,但楊銳還是覺得不能以性格去判斷這個人政治傾向,而應該以他所處於的社會階層去判斷比較好。他腦中閃過此節,開始從陳廣壽手中把之前的各種報告拿過來——他只有兩個小時和陸挽商談報告的事情。

農村問題是中國最為重要的問題,這裡可以細分出很多小問題,比如,耕地總面積、產量、稅額、宗族等等,林林總總,多不勝數。不過這麼多問題,最要緊只有三點,一是地主佔有土地比例和佃戶比例,二是地租率,三是最低耕作面積。

在所有省份的報告中,除直隸外(因為旗地的緣故,直隸的地主極少),其他各省給出的數據都是地主直接所佔有的土地比例平均在30%左右,有些地區高一些,有些地區低一些,但都基本在此30%上下波動,而佃戶(完全佃農)則一般在28%左右。地主佔有如此少的土地如此至少,讓楊銳大吃一驚,之前一直以為地主佔有了70-80%土地,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這3%左右的地主,自己的地佔30%,不過再加上不到20%的公田、寺廟田、宗族田、官田、學田等,真正屬於食租者佔有的耕地在48%左右。

耕地佔有面積讓楊銳吃驚,租稅更是如此,之前認為租稅在50%左右——即地主和佃戶各得一半,但實際的情況並非他理解的一半,在南方的春麥並不收租,在北方則是田頭地腳不收租,並且只有田是計租的,其他山地、林地、水塘並不在計租的範圍;而在交租的時候,都是只交定額的七八成左右,其他的都是拖欠,幾年之後則完全算不清,最後只好減免,然後又接著拖欠,地主若是要撤地自種,那麼佃戶或是拚命,或是告官,而知縣一般本著恤貧思想,要麼不受理,要麼「偏袒刁民」,不肯押令退地。由此算來,因為還有其他附帶並不需要交稅的部分,其交租的額度只佔總產量的40%左右,又因為每次交租都不足額,實際的地租率只有單位面積產量的30%左右。(注1)

前兩個問題明白,最後則是最少耕作面積,這其實就是說需要多少畝地才能養活一個人,建國後的耕地分配,不可能是按人均來,若是人均兩畝地養不活人的話,那隻能移民,或是去東北、或是去西北,或是待日後收復外東北,去外東北。按照統計,即因為北方多為旱田,又是單季種植,其每人最少需要五畝地才能維持生計;而在南方,因為雙季耕作,旱田的話最少耕作面積在三畝,水田為兩畝不到。如此南北平均,則人均最少耕地面積可以粗略定為三畝。(注2)

每人三畝地,清末四億五千萬人口,再粗略減去一兩千萬不種田的人口,則需要十三億多畝耕地。現在有多少耕地楊銳無法查證,但粗估在十、十一億左右,缺口最少兩億。當然,除了擴大耕地之外,還可以提高單位畝產來解決問題,現在的糧食畝產約在兩百四十斤左右,如果用上化肥、農藥、良種,那麼即使耕地不增加,生計問題也能解決。

楊銳在翻看自己以前的筆記的時候,不由的又把早先總結過的東西過了一遍,感覺人地壓力還不是特別大,不過這些都是建國後考慮的事情,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革命。

「你報告里有提到青苗會,但是因為不是重點,所以這次來主要是想聽聽你介紹一下青苗會,還有……還有你的集市中心論。」楊銳的視線從記事本里抬起,看著陸挽年輕的臉,笑著說道。

「青苗會不是鄉團。」陸挽知道現在會內極為注重鄉團,調查也是著重於這個。

「就因為它不是鄉團,所以才要了解。」楊銳見他還是放不開,又道:「你就把你知道的有關青苗會的事情都說出來吧,即使有錯也沒用關係。」

復興會一向以數據說話,同時對數據要求很嚴格,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是所有會員都很清楚的,楊銳現在的意思是讓他放開了說,不要去管對錯。

「青苗會其實是用來看青的,每年七八月莊稼還沒有熟的時候,庄稼人怕壞人偷,就開始看青,後面嫌這樣麻煩,大夥就自發組織了青苗會,這……反正最少有好幾十年了吧。青苗會大多是一村一個會,也有和臨近的村子一個會的,請的多是村裡面的無賴或者混混,這樣既可以給他們飯吃,又能不讓他們偷糧食……

領頭的叫首事,多是本村的大戶,或者是有些威望的人;會所都是在土地廟,要不在關帝廟,起會、散會都要演戲謝神,這些事情也都是要首事提頭,然後各戶分擔。其實除了看青,其他事情青苗會也做,特別是有鄉保、差役沒道理亂要錢的時候,他就要和其他村的首事出面到縣令哪裡告狀,不過這些鄉保都是一些有關係的首事做的,一般不會亂來……

庚子年後,各縣縣衙就要下令所有村的都要有青苗會,這樣就好攤派。」

陸挽說到這裡的時候,楊銳笑了起來,他剛才聽到每村都有,大戶領頭的時候,就想到這樣收稅倒是挺好的,卻想不到滿清用來搞攤派,他問道:「主要都攤派什麼?」

「現在主要是攤派警款和學款,如果要辦什麼大事,打仗、開礦、修路什麼的,也都通過青苗會來攤派,有時候是出人,有時候是出錢,不足而論。」

陸挽說的泛泛,但是楊銳心中卻感覺這個青苗會基本就是後世的村委會一類的組織,而且關鍵這個組織的根子是農村,這就不會涉及到地主,或者即使涉及到地主,也是小地主,大地主一般都是住在縣城的,只在收稅的時候,才派賬房到鄉下去。如果能滲透、統制這個組織,那麼不管滿清得不得民心,革命都將順利的進行,可要怎麼才能深入進去呢?

楊銳自己所想的東西都記在本子上,然後又問到另外一個問題,其實這也是讓陸挽過來的原因,青苗會只要存在,那麼就可以派人去調查,只要有時間,那麼一切都會了解的。

「你還是介紹一下你的集市中心論吧。」楊銳說道。

「我主要覺得縣城並不是農村的中心,」陸挽道:「因為很多百姓一輩子難道有幾次去進城,他們主要是在村裡、地里還是就是集市上。這些集市也不是每天都開,而是隔幾天開一次,百姓就算著日子,有的時候去趕這個集,有的時候又去趕那個集,他們種的糧食也都是買到集市上……」陸挽邊說著便找了一張白紙,在上面畫了一個圖,圖的形狀像一個蜂巢,六邊形的中間點了一個點子,並且還列了一個算式,然後道:「每一個集市旁邊都有幾十個村,每幾個小集市又圍著一個大集市,這樣就像一個以集市為中心的網,把村莊圍在網中,他們的之間的距離其實和交通有關係,交通成本高,那麼網就密,集市就離的近,交通成本低,那麼網就疏……」

「這個看起來……好像」楊銳忽然感覺這個算式在哪裡見過,但是又一時間說不上來。

「這是運籌學裡面的運輸問題。」陸挽答道:「這些集市的存在,基本是和道路有關,所以,就能用運輸問題去分析它,一般一個集市周邊六十里都是它的輻射範圍,要是再遠,那一天就趕不回來了,而糧食都是難以運送的,路途越遠,那麼糧價也就越低,糧價低又使得百姓生活不易,因為他們一輩子都活在這個集市範圍內……」

「那你怎麼會有運籌學去分析農村呢?」對於這個楊銳感覺很好奇,難道他是喜歡數學沒事可干。

「先生,我喜歡打仗,報紙上不是說日俄之戰消耗的物資是原來戰爭的幾十倍嗎?這些集市我就常常把他們看作是兵站,然後就推演著,按照農村的那些土路,軍資能送到多遠,一個人需要多少東西送上去。」

原來真的是個軍迷啊,不是在研究農村原來是在研究戰爭。想到此處,楊銳道:「你先在滬上住兩天,兩天之後滬上會有一個工作組和你一起回山東,主要是考察青苗會和集市,你也歸在這個工作組裡面。」

陸挽點頭,完全不知道楊銳的謀算,楊銳也沒有解釋,再道:「你和工作中一起,就用數學分析農村問題,幫他們提供一些思路,如果這個問題完成的好,那我就推舉你去軍校。」

陸挽大喜,沒想到幾次申請不過的軍校就這樣向自己打開了大門,而數學則成為他日後指揮部隊的最大依仗。

楊銳見他高興其實自己也很高興——他對之前制定的「團練革命」計畫並不滿意,士紳可以拉攏,但是不能依靠,而農民,正正經經種地的農民是完全可以依靠的,他現在就想著怎麼以集市為中心,向附近六十里的青苗會滲透。鄉團是要向官府申請,然後由士紳出面才能創辦,但是青苗會早就有了,是不是能以支農的名義向青苗會滲透呢,然後再把裡面的佃農、流民組織起來,成為一個實質性的鄉團呢?

楊銳帶著這個問題回到萬安里,甫一進門就看見王季同在裡面,好奇的問,「你怎麼不睡覺?」

「送軍火的船被緝私隊抓了。」王季同板著臉,他是被這個消息弄醒的。

「啊!」楊銳也驚呼,再道:「怎麼會被抓?運了多少槍?」

「就在出租界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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