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浴火 第69章 國變(四)

所有朝臣都跑在前面,唯有徐世昌落在了後頭。和慶王府相比,朗潤園離廄三十多里路,慶王奕劻收到袁世凱密保的時候,給他送信的人還在路上狂奔。他本想緩一緩,但現今這事情這麼大,怎麼能緩的過去?於是他只好在趕往頤和園的同時,派人去廄報信。他其實也在想變局之後北洋一系該如何自處,現在光緒出山已定,能做的就是趕緊控制京中局勢,馬上立憲開國會。

樂善堂的光緒已經醒了過來,但身處樂善堂讓他很不自在,直到諸位大臣跪著他面前磕頭高呼萬歲的時候,他才驚醒過來,他現在是皇帝,真正的皇帝!再也不要吃冷飯,再也不要住囚室……

諸位大臣在光緒面前跪了良久,卻聽不到皇帝說起身,只待外面又是一人連滾帶爬,「皇上……皇上……」的過來,這種尷尬的沉默才被打破,來的人是醇親王載灃,在載澤來頤和園的路上,他又派了個人去把他找來了,他和光緒畢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一到光緒跟前就抱著光緒的腳大哭起來。跪在最前面的載澤雖然覺得自己沒叫錯,但又對他們兄弟的感情忌諱的很,光緒扶著痛哭的載灃一會,見身前還在跪著的朝臣,道:「都起來吧。都起來吧。」見大家還是不敢起身,又道:「皇太后忽遭不測,還有皇后也被驚擾,此刻都在萬壽寺內,朕要前往萬壽寺,好幫皇太后守靈。」

見皇帝說話,諸臣身子都是一低,直誇皇帝至孝,不過待大家誇完,鐵良的聲音響了起來。「皇上,如今刺客並未捉拿,此時可萬萬不能前去啊!」他此話一說,眾臣也都附和。卻不想鐵良話鋒一轉。再道:「今皇太后之事,很有可能便是袁賊所為。此人自戊戌以來,行苟且之事騙得皇太后信任,才得以竊居高位,而今又手握重兵。居心叵測,前幾日更被皇太后訓斥,這才回任天津,此次皇太后不測,十有八九乃袁賊所為,還請皇上下旨捉拿袁賊,免留後患啊!」

鐵良句句誅心之語。直聽得徐世昌心驚肉跳,不過大家都知道,他和袁世凱親近,若是這時候為袁世凱說辯說。不要說沒有效果,說不定馬上就給拿下了。正在他忐忑間,那桐卻是說話了,他與醇親王關係不錯,和慶親王交情也很好,又是滿清貴胄,能夠說得上話,「皇上,這萬萬不可啊!袁世凱現在執掌北洋六鎮,一旦捉拿,可是要出大事的。再說這刺殺一事,素來是革命黨之伎倆,去年已經有兩次,這一次斷斷也是他們所為。如今遭此大變,還是要速召軍機商議為好。」

那桐心中還是偏向慶王,提出的辦法看似穩妥,但卻有便向。他此言一出,那些覺得要穩妥,或者袁世凱有好感的大臣,如世續,商部尚書載振,還有其他幾位受過袁世凱小恩小惠的部臣頓時附和起來。大家都很清楚,光緒雖然出山,但這麼一個關了近十年的傀儡皇帝,是不是能撼動朝局,還說不定呢,再說即使日後袁世凱被誅,今日之議也是穩妥之策。

鐵良之議,其實很合光緒的意思,不過他雖然被囚,但也知道北洋六鎮還在袁世凱手裡,貿然誅殺袁世凱只會惹得他起兵作反。當然,他也可以不顧這些,但想及自己還是立足不穩,覺得還是先穩固皇位才是最要緊的,現在見眾臣要請軍機大臣前來相商,倒也不是不可。當下道:「那就派人去召各位軍機吧。」

下午長春橋刺殺引起的宿衛營騷動,很快便被傳到了京里,如果說一直很留意京中一切動靜的趙秉鈞第一個知道,那麼執掌捕盜營的肅親王善耆就是第二個知道了,只是這捕盜營一向是注重廄內的事務,對於外面的事情並不如趙秉鈞那麼敏感,再說這巡捕雖然改為巡警,但只是衣服換了,牌子換了,作風可是沒變,待消息傳到善耆耳朵里的時候,袁世凱派的人已經來了。

來的人是張一麟,為袁世凱之幕客,因為這一次袁世凱得罪了諸多言官,他離京走的急,便把他留在廄安撫言官,現在忽遭急變,在廄裡頭也只能讓他來了。

肅親王還不知道萬壽寺那邊出了什麼事情,只把張一麟請到客廳敘話,張一麟知道此番所說都是絕密事項,但又摸不透肅王的底牌,只能和他先閑聊編纂官制一事,又提了提小恭王王傅偉,最後再委婉的把北洋一系願意支持肅王任內閣總理的事情一說。善耆聞言心中第一反應就是不信,張一麟正要往下細說的時候,又聽說有人來訪,善耆聽聞來人之後便端茶送客了,張一麟知道事情重大,只得行禮告退了。

善耆來到書房,見到王照滿臉是淚,道:「小航你這是……」王照就是肅親王和維新黨之間的線人,他以前禮部主事,支持變法被通緝,前幾年清廷大赦戊戌黨人,他又回了廄,特意求見肅親王和醇親王,請他們營救光緒,但都未果。

見肅親王問,王照還沒有說話就哭了出來,然後邊哭邊道:「老佛爺殯天了……」

「什麼!!!」善耆大驚,一把抓著王照道:「哪裡來的消息?」

「有個學生說的,」前年清廷大赦維新黨人,雖然有旨讓王照開復原銜,但王照並未做官,只是開了義塾教人官話字母。「說萬壽寺那邊都亂了,宿衛營全在抓刺客。我又去醇親王王府上,卻說醇親王出城去了。」

其實王照一說善耆就是信了,只是事情太大讓善耆不得不多問兩下,特別是剛才張一麟所說的那邪就是明證,雖然時間短,他沒有把話說全,但是意思善耆還是能把握到的。說句心裡話,保皇善耆是保的,可是比保皇更重要的事保國啊。即使光緒爺出山,可他出來之後國就能治好么?慶袁雖然貪鄙,但為人老練。大事還是不糊塗的,而光緒身邊的那些人,除了會挑唆民意就沒其他能耐了,一旦他們上台。這國……

善耆思來想去都拿不定主意。王照這邊激動稍歇,見肅親王只在書房裡來回度步。心中也不知道他作何想法,又想說話,卻被善耆舉手攔了下來。善耆又走了那麼一會,還是覺得這袁世凱畢竟是外人。若是真的依他所言,把光緒廢了或者殺了,即使小恭王傅偉上位,天下怕也是大亂。就是不殺的話和以前一樣囚著,這老佛爺歸天一事終究也是瞞不住的,到時候康梁等人挑動民意洶洶,要讓光緒出山該怎麼辦?

想到「民意洶洶」。善耆忽然有些頓悟,現在光緒出山,身邊或是老佛爺的舊臣,或是醇親王的那些人。可是沒有半個維新黨啊!若是自己拉攏康梁等人,那這民意豈不是可為我所用……

「小航,此事可要通知卓如啊!」善耆思索片刻,拿定了主意,停下來道。

「王爺,我也想啊。可現在電報局都停了啊!」載澤進城通知醇親王載灃之外,還讓人把電報局給停了,這電報局庚子之後就收歸官辦,說停也就是官面上一句話而已。王照去到電報局發現關門之後,只能轉回肅親王這裡,他知道肅親王是有辦法的。

「不急。我去日本公使館,讓他們打電報給卓如好了。」善耆說到,官辦電報局說關門只是對小民而已,公使館那邊和紫禁城裡還是營業的。

消息一條比一條致命,待到半夜,所有消息匯總過來,袁世凱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又慢慢破滅了,慶王奕劻回電寥寥,並沒有給什麼籌劃,徐世昌那邊給的消息只說自己和編纂官制局的人去了頤和園面聖,再後來,就是慶王奕劻還有其他軍機大臣連夜出京往萬壽寺去了,至於肅親王善耆這邊,張一麟傍晚去了一次,待到晚間再去,只說王爺歇息了,不再見客。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就不相信那善耆能睡得著。

「怎麼辦?如今可是沒有什麼好法子了……」袁世凱熬了半夜,電燈之下,臉色又灰暗起來,他只覺得善耆不放門,天津的巡警怕是進不了京,這上策就無從談起。而中策,開國會再怎麼快也有半年一年,這期間一道聖旨下來,那自己人頭就落地了,難道要行那下策嗎?

楊士琦也是滿臉凝重,適才他雖然出了上中下三策,但都是一時急智,未必能經得住推敲,現在善耆的立場已明,要想順利控制廄怕是不易,「宮保,還是先找朱爾典吧。」

「朱爾典?」

「是啊。現在局勢未定,光緒一出,眾臣都去逢迎,即使有什麼不和短時間也看不出來,只要時間久一點,那些人自己就會亂起來。肅王不和咱們一路,那也沒有可能和醇親王載灃他們一路,還有載澤,由東海那邊的消息看,這最先保光緒出山的主意還是他打起來的,屆時,他又和鐵良等人一派,有這保駕之功,到時候會不會理瞿子玖那幫清流都說不定。如此京中四派人,光緒一旦沒有駕馭好,那他們就會自己鬥起來。」

楊士琦看的透徹,可袁世凱卻摸著腦門道:「他們斗他們的,便是會鬥起來來,那也是在光緒料理了我之後啊。」

「所以啊,這個時候就要先找朱爾典,然後靠著英國人說情,過了眼前這一關,待到風頭過去,他們認定這邊再無威脅,那自然就會鬥起來。」

袁世凱和英國人的關係在庚子年的時候就建立了,北方諸省,只有山東是剿殺義和團的,並且在要勤王的時候也沒有派兵北上,而在辛丑之後,袁世凱並不走李鴻章的親俄路線,而是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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