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浴火 第56章 維持會(一)

楊銳從青山練兵場回到神田後就一直埋頭於退學事務的安排,其實一切都準備好了,甚至教育會的人已經到了橫濱,從招商局包來的幾艘郵輪也已經開到了長崎,三日之後郵輪就會抵達橫濱。

林獬和于右任還看不到留學生有大規模退學的跡象,但楊銳已經這樣安排,他們在質疑無效之下也只有服從。等楊銳離開房間,于右任問向林獬,「白水先生,先生這是怎麼了?」

林獬沒有說話,他妹妹林素宗倒是笑了,「還能怎麼樣,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你……」林獬怒視著妹妹。楊銳喜歡一個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學生之事是林素宗最先發現的,天津過來的幾個人在林獬的幫助下才安頓下來,而白茹的觀察手陳小妞對於愛情的嚮往和天真的本性,讓照顧她們的林素宗了解了不少東西,她其實對於那個沉靜而神秘的男子有著莫名的好感,只是她沒有機會去做什麼。

「我……」林素宗被哥哥一瞪眼就嚇的出門去了,她這邊一走,一個學生就跑了進來,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星台死了。」

「什麼!」林獬和于右任都驚叫起來。「真的?」

「真的!在大森那邊的海面被發現的。」朱劍喘著氣,他也是剛剛從留學生會館那邊得來的消息。為了儘快告知報社,這一路他都是跑過來的。

林獬聽聞這是真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久久才嘆道:「真是天忌英才啊!天忌英才啊!」

旁邊于右任也是難過,在復興會成立之前,章太炎、鄒容、陳天華的分量都不小。革命最重要的不是軍火,而是思想,特別是在一個久久禁錮的屋子裡,把所有人喊醒才是最重要的,不掙脫滿清的愚民之術、行為不逾越那一套三綱五常,那革命決不可能發展到今天如此蓬勃之境地。

「去告訴先生吧。」于右任久久不語,最後想到這事情楊銳必須知道,就讓朱劍去告訴楊銳。朱劍靜靜的走到楊銳的房間,道:「先生,陳星台君死了。」

其實楊銳早就聽到了他們的驚呼,在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心跳忽然停了幾下,手上寫著字的鋼筆筆端也被他用力折彎了,聽到朱劍的話語,楊銳沒有抬頭,只是輕輕道說道:「我知道了。」

也許是楊銳說的太輕,也許是楊銳的沉靜讓朱劍以為他沒有聽到。他又大了一些聲音,再道:「先生,陳星台君死了。」

「我!知道了!」這一次楊銳卻是暴怒,一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發出的巨響似乎整個房子都能聽見。

陳廣壽知道今天楊銳的心情極差,趕忙上前對著朱劍道:「先生知道了,他對此很傷心。你先回去吧。」

朱劍還以為楊銳是氣的,一點也沒有委屈,反而帶著淚對著楊銳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回去了。

楊銳臉上猙笑,只覺得這是對自己最大的諷刺一般,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陳天華、陳星台這幾個字。不過就在他討厭的時候,林獬和于右任上來。

「竟成,星台死了,我們應該要出期號外。」文人相憎,但志士相惜,在完全的了解陳天華之死後,林獬準備出一期號外,想把陳天華的生平諸事都記錄下來,讓大家紀念陳天華。而于右任,則準備大肆的召開集會,號召全體留學生陳天華學習,以身許國,離開日本。

「白水兄,我很累了。這些事情就你和右任去辦吧。」說到這裡,楊銳忽然轉身從行李夾子里取出一疊字錢交到林獬手上,又道:「這些錢幫我交給他的父母吧。」

林獬看著這一疊子錢,感覺有數千元,不知道這麼多錢交過去是不是妥當,他正想說話,陳廣壽在旁輕聲的道:「白水先生,先生心情很不好。這些事情還是拜託你們辦一下吧。」

林獬看著滿臉愁容的楊銳,再看看手中的錢,點點頭帶著于右任去了。他下去之後,就立即發動所有編輯和學生去收集陳天華的生平事迹。翌日的清晨,關於陳天華蹈海自殺的號外就發到了每一個留學生的手上。號外之上陳天華笑容盈盈,但全體留學生卻悲憤不已。很快,12月10日,留學生會館、錦輝館、富士見等集會場所就聚集滿了黑衣白花的留學生。東亞同文學院、弘文學院、經緯學堂、早稻田大學、大成學校、成城學校、振武學校、東斌學校、東亞實業學校、法政大學、明治大學、岩倉鐵道學校、東京帝國大學、東京高等工業學校、外國語學校、東亞商業學校、東京實踐女子學校、女子美術學校、共立女子學校、高等女子實修學校、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等三十多個學校的代表上台講演,聲淚俱下的號召全體留學生退學,當日下午,留學生會館的骨幹就商議出了歸國辦法和善後辦法共十三條。辦法在第二日便印發各校,一些不在東京的學校則由留學生會出資,拍去電報,通知外地留學生退學。

12月13日晨,第一批一千五百名留學生全部在留學生會館集結,然後集體步行前往東京新橋火車站,搭乘火車前往橫濱坐船回國,因為火車車次有限,更多的學生等到半夜才抵達橫濱,不過中國教育會早在橫濱準備好了一切,後到的學生立馬上船安頓,乘坐招商局郵輪迴國。面對此種情況,日本各界都認為絕對不能對清國留學生妥協,朝日新聞更在12月14日發表針鋒相對的評論:「……要回去的,隨便他們回去,別讓他們在這裡無力取鬧,這種學生,就算我們有心培養他,也死白費心計……」

中華時報次日就發表社論《別了,東京!》還以顏色:「……某報章說中國留學生有放縱卑劣之性情,但陳星台君以死為此辯之——中國當有為國奉公之人!某報章又說留學生無理取鬧,但留學生行至有禮、秋毫無犯,為了不破壞日本之郵輪,只好搭乘本國之郵輪迴國!

自甲午海戰起,日人辱我留學生之舉處處可見,便連獨自上街幼童都蔑呼其為『豚尾奴』,其他如車夫、店員、廚師、下女等等社會各界人士,俱辱我留學生多矣!憶及一千多年前日本之遣隋使、遣唐使,中國都是以禮相待,不敢有絲毫怠慢侮辱,而今日日本之社會,對留學生之侮辱隨處可見,古今相比,可見其國之品格、其族之道德。

中國留學生來日目的雖然不一,或為求學、或為做官,但對日本從無不敬之意,今取締規則出台,背後不無政治之因素。實不想日本號稱禮儀之邦、文明之國,也會行此勾當,著實讓眾留學生膽寒不已!

今日,我留學生為求一自由之地安心讀書而退學!今日,我留學生為存一顆炙熱卻無處可燃的愛國心而退學!今日,我留學生收拾最後之尊嚴,登上歸國之郵輪,然後轉身揮揮手道:『別了,東京!』」

所有的日本報章都對留學生返國不屑一評,但接連兩次大規模留學生集體回國之後,日本人開始有所震動,他們發現留學生退學不是像之前那樣、幾人、十幾人、幾十人的零星回國,而是有組織的大批回國,按照現在的速度,一個月之內,全國一萬四千名留學生將全部走光。如果這些留學生走光,那麼日本每年將損失五百多萬元收入,更重要的是,一旦留學生走光,那麼教育中國這一代人,影響中國下一代國策的計畫將全部落空。

在日本人暗驚留學生退學之猛的同時,同盟會諸人仍對陳天華的自殺悲憤不已,特別是原華興會諸人,如田桐、宋教仁、胡瑛等諸人更是義憤填胸,急嚷著要求全體留學生退學。不過在12月17日上午的退學組織會上,事情又有了些變化。

「這裡面一定有陰謀!」召集大家開會的程家檉最先挑頭,他看了胡漢民和汪兆銘一眼,然後就不言語了。其實他是不好直接出面發言,陳天華死的第二天他就在朝日新聞上撰文,提議全體留學生退學,現在忽然轉變成不支持退學,大家一定會說他出爾反爾。

「是很奇怪。」胡漢民接過話頭,開始深入起來,「星台出事是八號,可十三號招商局的郵輪就到了橫濱,照算日子,那應該是在六七號的時候就出了滬上,要不然這麼早到不了東京。」

「是啊!這裡面一定有清廷的在搗鬼……」汪兆銘最後接上,但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胡瑛一巴掌打散了,只聽這個如受傷的野獸的人怒喊道:「你們這是什麼話!之前說要組織罷課抗議的是你們,說退學的又是你們!現在卻說有詭計的又是你們!當初……」胡瑛說到這忽然抽泣起來,他用手指著汪兆銘幾個,「……當初星台就不同意罷課,就是你們非要罷課……你們不罷課,星台就……你們……」胡瑛說不下去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胡瑛的哭聲讓會議停了下來,見場面不利,程家檉只好陪著他也嗚嗚的哭了出來,「嗚嗚……星台,你怎麼就想不開啊……」他一哭其他諸人也開始掉淚。

哭訴一會,見大家的情緒有點迴轉,程家檉又道:「同志們,星台的遺言是要我們『堅忍奉公、力學愛國』,我們不能讓大家退學啊,一旦退學,那大家的學業就毀於一旦啊!」

「按照日本之學術水平,這學有也沒什麼好上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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