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浴火 第43章 隔壁

天色未明的時候,陶成章就在夫人的服侍下起了身,北京初秋的早上已經有了一絲清冷,他把瓜皮帽戴上的時候,下人說龔老爺來了,他嗯了一聲,把衣服再理了理,這才出了門。

去年和楊銳在東北一敘,陶成章只覺得革命成功有望,這一年來在胭脂衚衕開的這家一等妓院極為成功,親王大臣、貝子貝勒來的不少,滿清朝廷內部的種種隱事漏也出來不少。不知不知道,一知嚇一跳,陶成章從去年年底開始,就睡不著覺了,他之前認為滿清腐敗,可沒有它居然這麼腐敗,每天看著在園子里為那些娼妓一擲千金的權貴,他就立馬想提把刀把整個京城的滿清韃子、貪官污吏殺個乾淨,只不過,他不能。

「煥卿……煥卿……」龔寶銓叫著雙目盡赤、滿臉怒容的陶成章,他猜想他有些走火入魔了,自從北京的工作開展起來後,陶成章就時不時的這樣來一次,龔寶銓明白,這是恨的!

陶成章是有些走神了,他用手拍了拍腦袋,道:「哦,沒事,我好了。趕緊出門吧。」

龔寶銓應了一聲,兩人分別上了轎子,出了胭脂衚衕,此時天色已經大亮,買石榴的、賣冰糖葫蘆的、賣包子的都出來,街道上一會嚷嚷「蜜嘞,糖葫蘆!」一會又叫「石榴!咧了嘴的石榴!」只待聽到賣包子的喊叫,陶成章讓轎子停了一下,買了幾個包子才重新上路,他沒有坐中午的火車,而是坐早上七點十八分的那班,從胭脂衚衕到正陽門火車站雖然並不是太遠,但也有四里多路,不早一點起身怕是要誤了點。

因為前月的爆炸案,正陽門車站檢查的極嚴,女客還好,對於男客查的就更加仔細,陶成章忍著性子讓巡捕查了個透,最後待進到車站,不呆候車室,而是直走到報紙照片上所說的爆炸位置,靜立良久,這一刻,他只覺得自己已經是吳樾。

火車在中午十二點之前到了天津老站,按照之前給的地址,陶成章和龔寶銓找到了紫竹林的福星客棧,不過進了院子之後,陳廣壽說楊銳還在睡覺,請他們先用午飯。陶成章極為不悅,他不是不悅自己受到了冷遇,而是堂堂革命黨的領袖居然睡懶覺,這還怎麼革命。看著陶成章就要發怒,龔寶銓把他勸下去了。

陳廣壽見他們下去,想到陶成章發怒,只是搖頭苦笑。起初在他這個學生看來,先生完全不是一個兢兢業業的領袖,他常說的是,「事情都我幹了,你們幹什麼,不要把你們的難題扔給我。」然後一甩手把那些請示的人給轟出門去。陳廣壽之前感覺這樣極為不妥,但後來發現這些人心裡其實都是有辦法的,來請示一是怕上面猜忌自己膽大妄為,二是怕事情一旦做了,那責任自己擔,若是先生指示了他們,哪怕先生說的是錯的,他們也會按照錯的做下去,因為出了事情是先生的責任而不是他的責任,同時還可以給先生一個好印象——這人聽話,可以重用。

其實自復興會建立之初,組織建設和管理都在一步步的完善,兩年下來到現在,每一個位置都有具體的崗位說明書,權利、責任、原則、資源都有交代,而楊銳,除了偶爾維護整個組織的順暢運行、協調各部門之間的衝突,更多考慮的是復興會的發展方向,管理就是決策,只有方向對了革命才能事半功倍。有些人是可以將兵的,可有些人卻是能將將,在陳廣壽看來,先生是一個將將的高手,這樣的人,不要說睡懶覺,便是隔幾天不理事也正常。陶成章不理解這些,除了脾氣性格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還沒有完全融入復興會的組織文化,他不會是連入會培訓都沒有過關吧?陳廣壽這樣猜想這。

下午三點的時候,楊銳醒了,他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陶成章來的沒有,陳廣壽道:「上午就來。」

「啊!上午就來了,他不是說下午來嗎?」楊銳有點奇怪。

「這……他和龔先生坐的是最早一班車,中午就到了。」陳廣壽看著楊銳,又道:「陶先生估計會等的有點急了。」

得了他的提醒,楊銳「哦」了一聲,早上八點鐘睡的,下午三點起床,睡了七個小時,剛好夠,他抓著兩個饅頭便去找陶成章了。

陶成章在客廳里已經發了一次火了,雖然陳廣壽最後又來解釋了一次,說楊銳是白天才睡的,再另外抱了一大堆報紙過來以幫忙打發時間,可陶成章報紙沒看兩頁就坐不住了,他出去外面轉了一圈,待回來才發現楊銳抓著饅頭過來。

大家見面很是熱情,陶成章之前雖急,但他急是為了早點見到楊銳、早點推翻滿清而急的。不待彙報北京的情況,他便劈頭一句,「竟成,我們何日舉義?」

楊銳沒有想到他這麼急,正色道:「還要幾年事情,我們還有很多工作……」

陶成章「嚯」的一聲起了身,道:「我是一刻也等不了!這些韃子狗官只會收刮民脂民膏,去年山東黃河缺口,他們就是在怡春園商議怎麼吞沒賑款的,山東災民餓死成千上萬,這些狗官貪了賑災的錢,就來胭脂衚衕講排場、擺闊氣,我……我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就想……把這幫韃子狗官殺之而後快!」

陶成章話說到傷心氣氛處,涕淚交加,楊銳知道陶成章是去過山東災區的,所見所感也已經用文字發給到會中刊物上,上面所言極為悲慘,看後莫不戚戚。楊銳心頭也是一片悲涼,他早就不是那個沒有出過租界的楊銳了,東北一年讓他看到了許多許多東西,他無法想像為什麼有人會這麼窮,並且這麼窮還能活的下去。

「煥卿,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楊銳想著詞語,他不想太挫傷陶成章的心,「可是很多事情都沒有準備,貿然舉義不說失敗,便是成功也無助於改變中國的現狀,任何事情都有快慢緩急之分,這革命的準備,急不得!」

「我已經準備了兩年了,京城的不說親王,那些韃子的貝子貝勒都是怡春園的常客,只要哪一日發動,請他們前來赴宴,到時候一網打盡絕不是難事;再則京中地圖、兵勇布防虛實,我都有掌握,到時候只要有幾千人馬,猛的殺入京城,裡應外合之下這滿清就得倒台。」在北京有一年,陶成章幹了不少事情,但都是準備起義的,而本職工作——妓院老闆一職基本丟給了龔寶銓和管理培訓班的畢業生,所幸這些人做事得力,洋人女子吸引眼球、花樣眾多,加上後台牢靠,這才在八大胡同一炮打紅。

看著陶成章站在那裡激動的說舉義之事,楊銳自覺地派他來北京開妓院是派錯了,怡春園主要是負責和親貴大臣們拉關係、探消息的,可他卻一直在策劃舉義。「煥卿兄,在我們沒有準備好之前,貿然的舉義是要不得的。現在還有個朝廷會假裝賑濟,一旦起兵,戰亂不止,百姓還是要受苦,我就怕,現在只有賑濟的名義,只是做做樣子,可舉義之後怕是連賑濟都做不了了。」

「舉義之後要是還有滿清餘孽,打過去就行了!」

「打過去可是要錢的,日俄之戰,日本花了十幾個億,這才是爭東北三省之地。滿清雖弱,但北洋已成勢力,你就是把北京的韃子都殺光了,可對各地督撫來說毫髮無傷,他們還巴不得我們幫著他們殺了滿人,好自己自立為王,到時候全中國由一個皇帝變成十幾個、幾十個皇帝。革命急不得,準備是慢,可準備越久,發動起來就越快,三五個月,我們就能定鼎。這樣算起來,和現在舉義的用的時間差不多。」楊銳很多事情不好明說,只能做個大概的比較。

龔寶銓啞然道:「三五個月就能定鼎?」

楊銳點頭,「是。你可以記下了,到時候就看著我說的對不對。」

陶成章也被三五個月定鼎的說法吸引,道:「那我們何時發動?」

「慈禧死後就可以策劃推動了,最多再準備個兩三年,即可發動。」

陶成章只聽了楊銳前面那句「慈禧死後就可以策劃推動,」後面那句「準備個兩三年」根本沒聽,甚至,他連「可以策劃推動」都當作了「可以發動。」以至後來……楊銳真是沒想到自己的這句話會產生這樣的效果,他只是想讓陶成章定心慢慢等待,要真知道後果他可是死也不說這句話的。

激動派安撫下去了之後,才輪到龔寶銓彙報北京怡春園的情況。八大胡同起始於清乾嘉時期,不過當時這裡不是妓院,而是相公堂子,到了咸豐朝,妓風大熾,同時原在西城磚塔衚衕的妓院被御史指參,趕出了京城,這八大胡同的女妓才開始盛行起來。庚子之後,內城妓院又全部遷至外城,也落腳在八大胡同,到此時妓院就多了,按照納捐之數算,此地妓院有三百多家,其中頭等妓院有五十多家,更因蘇杭女子聯袂北上,和之前的北地胭脂爭奇鬥豔,從此八大胡同群芳集萃、百花爭艷,芳名遠揚天下。

陶成章等去年初到八大胡同,根本摸不著頭腦,後面還是龔寶銓做事細膩,挖了幾個別家的大茶壺,才逐步了解之後八大胡同內中各事,同時因為所開妓院走的是西洋風,洋娼妓的到來,使得全北京的達官貴人心中都癢的很,恨不得立馬在怡春園住他個三五個月,好好享受那些西洋美女、波斯舞姬、東瀛女優;怡春園生意好,惹得八大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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