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浴火 第39章 入關(二)

所有人都很忙碌,唯有楊銳無所事事,而午後的燥熱又讓他在屋子裡坐立不安,他無聊間帶著陳廣壽幾個在道觀裡面四處轉了起來。

外面太陽雖毒,但樹蔭底下的徐徐清風還是讓人感覺極為涼爽,道觀雖大,可中間一大片樓閣都是倒的,唯有去往最里側的老君殿,此殿年歲久遠,灰瓦斗拱,極為古樸,穿過門外入口處豎著的六塊高高的碑石,過門樓再沿前後廊往裡,便是殿內了。垂花木閣式的內殿有著老子的坐像,幾根檀香正在香爐里燃著,給人一種世外凈土的味道。楊銳並不是來朝聖,看著端坐閑適的老子,楊銳不由自語道:「據說這計算機就和老子的陰陽之說有關。」

旁邊陳廣壽不明白楊銳說的什麼,好奇道:「先生,計算機是什麼?」

「計算機?」楊銳只感覺自己說漏嘴了,只好轉進:「其實就是二進位,我們一般是逢十進一,而效仿陰陽之道的二進位是逢二進一。比如〇,還是〇,一還是一,但到了二就不是三了,而是一〇,三則是一一,四呢便是一〇〇,五,就是一〇一,就這樣逢二進一,所有的數字都只用〇和一表達。」

陳廣壽沒有學過二進位,但聽楊銳這樣描述便大致能了解這種二進位是何物,只是,「那只有〇和一來表達有什麼用處呢?大家已經習慣了一到十?」

雖然轉進卻又被陳廣壽繞了回來,楊銳苦笑,暗怪自己多嘴,只好道:「我們人是習慣了一到十,可機器卻不認識這麼多數,它只認得〇和一,便如電燈,只有開和關,開若是一,那麼關就是〇,開開關關連綿不絕,那麼一切都可以用開和關來表達了。」

楊銳的解釋充滿了二把刀的味道,陳廣壽和小葉子聽得很是迷糊,不過不知道何時進入殿內的一個老道聽完之後卻如有所思。他拂塵一掃,緩步上前施禮道:「無量福,貧道有禮了。」

這個道士五十多歲左右,似乎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楊銳看不出深淺,見他施禮,也抱拳一禮,但並不說話。道士其實只聽得楊銳所說的二進位很有意思,忍不住想找人探究一二,「貧道雖不明西洋算術,但道家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陰陽雖能顯現萬物,可無三則萬物不生、諸生不靈,這二進之制是否也只是仿造萬物?」

聽到道士居然要和自己探討道家問題,楊銳笑道:「道長明鑒。二進位其實也就是模擬世界而已,並不是真的要創造世界。」想到自己住在道觀,又誇獎道:「道家陰陽之說,確實是玄妙無比,這道德經一書已經遍及世界了。」

老道士卻是一個明白人,西風東漸之下他哪會不明白現在的世道,搖頭嘆道:「現今只見洋人的教堂遍及各地,那有道觀建到西洋的。」說罷又上下打量楊銳一眼,再笑道:「午間極熱,居士若不睏乏,還請移步到小齋一坐,貧道也好焚香煮茶,以泌心腑。」

想到也午間無處可去,楊銳笑答道:「那就叨嘮道長了。」說罷跟著道士到了殿側道士們的居室。老道在觀中似乎應該是主持一類的人物,住的地方很是寬敞亮潔,他說是焚香煮茶,待到坐下,事情卻都是小道士幹了。

茶湯甚熱,一入口便直穿肺腑,滾燙之餘身上忽然生出一股涼爽來,再配上靜心的檀香,楊銳只覺得心中的煩躁已去,滿身都是舒爽,情不自禁道:「真是好茶!」

老道聞言笑道:「此茶為福建武夷山所產,早前有功德主帶回遼東賜予貧道。今日和居士有緣,當以此茶奉客。」

出門在外,道士和尚女人據說最不好惹,楊銳搞不清道士要幹什麼,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東西被他看出端倪,也就笑呵呵的謝過。老道再問,「居士非本地人士,此次入關還是出關?」

楊銳臉上嬉笑,心中提防,道:「在關外日久,這次是入關辦事。」

「哦……」老道長嘆了一聲,低頭不知道念了什麼經文,念完後道:「如今世道不穩,貧道剛剛為居士祝頌祈福,居士此行雖有驚無險,但還是往東面走的好。」

楊銳有點不解,笑道:「道長多慮了,入關陸海兩路往東都是不便,還是走營口出海的好。」

楊銳雖然如此說道,但老道並不搭話,沉默中只待一頓茶喝畢,楊銳示意陳廣壽布施,可不料想老道並不接過,他從身邊接過道童的木匣,雙手遞給楊銳道:「今日和居士有緣聚此,甚幸甚幸。此為本教道德經一部,特贈於居士,以為紀念。」

楊銳見他送的是道德經,紙書一本,照想不會太過名貴,便先接過,不過只待木匣入手,很是沉重,才感覺這應該是檀木所制,正想拒絕又感覺已經接過,只好把木匣遞與陳廣壽,再從懷裡掏出五百兩的銀票,道:「既受道長之禮,無以為謝,只能捐些俗物給道長,以早日修復觀中倒塌的大殿。」

陳廣壽剛才布施的是五十兩,現在楊銳這邊翻了十倍,老道眼睛眯笑,吩咐道童接過,再道:「其實貧道更想居士能賜一幅墨寶於本宮,以留後世。」

楊銳大窘,推辭道:「在下文墨不通,字跡醜陋,還是免了吧。」

楊銳推辭,可老道卻硬要題字,無奈之下只能用鋼筆在白紙上大書「太清宮」三字,這才回到廂院。楊銳走後,老道細心的亮干墨跡,再小心的收拾好,最後交由道童好生保管,這才喜顏於外。多年之後,楊銳才知這道士便是全真一系龍門派的掌門人葛月譚,此道精通梅花易數,算得今日有貴不可言之人過境,便想方設法求得墨寶一幅,以待他日做鎮宮之寶。

楊銳不知道自己被老道算計了一次,拿著個檀木匣子回到住處,打開卻見裡面書本的紙質脆黃,猜測應該是古物。待翻開,發現書的順序和之前看的不一樣,以前看的道德經是道經在前,德經在後,而這本卻是德經在前,道經在後,再細看內容,也有不少的差別,除了「大器晚成」寫成「大器免成」之外,差異最大的是道經的倒數第二章,以前的原文是: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而此書中,寫到「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便沒後文了,後面那句「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完全剔除。

楊銳看著此處,不由得的想到,難道是抄漏了?可多讀幾遍又覺得去掉後面那句,行文似乎更加通暢,前面的語句都論述一種樸素的辯證法,強弱只是相對的,萬物運行的規律可以讓強者變弱,弱者變強,所以得出結論:柔弱勝剛強。而後面「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不再是單純的論述哲理,而是把這個哲理運用到軍國大事之上,這如同是一個富有智慧的深沉哲人忽然蛻變成一個陰險狡詐的政治家,由出世轉成了入世,再翻看書中其他所有章節,都只是論述哲理,從不言及權謀。油燈之下,楊銳似乎有些明悟,這兩句確實不合全文,可去掉又意味這什麼呢?

一本道德古經折騰了楊銳一夜,待天明要出城的時候,陳廣壽來報,說往營口那邊已經封了路,日本人似乎是查什麼人物,楊銳問道:「那西面呢?」

「西面沒有什麼動靜,就是……」陳廣壽對於迷信的抵抗力比楊銳弱很多,他道:「先生,西面要走到新民屯才能上火車,此處為遼西胡匪聚集之地,說不定之前張宗昌所部在那。為安全計,還是走東面為好。」

張宗昌這個名字很久沒有出現在楊銳的耳朵里了,他聞言瞳孔有些收縮,道:「淵士那邊搞什麼啊?殺個人都沒殺掉,還有那個小金鳳,趕緊做掉!」

陳廣壽也對兩人恨之入骨,道:「先生,淵士已經派人出去了,我們走的時候才查到他們的下落,也許到天津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損命了吧。」

楊銳也知道事情急不得,嘆了口氣,又想走遼西那邊確實是危險,自己和張宗昌所部雖然少有接觸,但萬一被他們從身材舉止上看出來那就冤枉了,於是道:「那就往東走安東吧,大家小心些。」

陳廣壽領命,眾人便出了奉天往東出城。此一路雖然不好走,但卻比較太平,只是過了鳳城邊門鎮快到湯山鎮的時候,官道對面飈來一隊三四十人的騎馬巡捕,楊銳等人連忙讓開,可這些巡捕衝過之後又回馬圍了上來,大家都是一慌,私下戒備只等情況不對便要發難,負責對外應酬的徐寶根笑著對巡捕說道:「諸位爺,俺們只是小商小販啊,實在是不曾做……」

徐寶根沒有說完,就被已經下馬的巡捕頭頭一把扯開,幾個巡捕直接上前圍著三輛馬車,頭頭大喊道:「裡面的人給老子下車,老子看看有沒有藏窩洋人。」

三輛馬車中兩輛坐的是白茹和她的搭檔,另外一輛是收發電報的通訊車。巡捕頭子大喊,裡面卻沒有動靜,他這邊正拉槍栓,用槍對著馬車的時候,警衛連諸人手上也摸出了武器,楊銳估摸著邊門鎮剛過幾里,在這裡動手不太好,正要下令讓馬車裡面的人出來,卻不想外圍一個眼尖的巡捕忽然喊道:「槍!有槍!是鬍子……」

巡捕一喊,事情就不可收拾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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