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浴火 第21章 定策(一)

五月的陽光從雨雲中落了下來,曬在黃浦江兩岸。江面上船來船往,洋人的輪船、華人的帆船,把整條江擠得密密麻麻。俞子夷不顧頭頂正烈的陽光,更沒有把碼頭上擁擠的旅客當回事,他只是手搭涼棚的望向江水去的方向,尋找著要等的船。

他這邊正望著,旁邊的小胡跳了起來,指著前面大聲叫道:「在哪邊,在那邊。他們來了!」

順著小胡指的方向,俞子夷終於看到了要等的船,那只是一艘只有五百噸的小船,擠在洋人的大輪船旁邊顯得特別的矮小,可雖然矮小,但它仍使著勁、吐著煙,蹣跚的往黃浦灘行來。俞子夷不由得激動的跳了起來,他也不管輪船上的能不能聽到,一時間揮舞著手大喊起來,已經兩年了,都不知道他們變成什麼樣子了。

焦急中,俞子夷叫喊了一陣終於等到了輪船靠岸,他正在打量船上的乘客的時候,幾個聲音叫喊了起來,「遒秉……遒秉……」

「啊……卜岑……卜岑,杼齋……杼齋……」幾個昔日的同學都冒了出來,俞子夷叫喊不停,更使勁的出口的地方衝去,可到了出口卻被幾個管事的漢子攔住了,雖然是自家航運公司的碼頭,但是這些管事的也沒有讓他進去,他只好在欄杆外揮手。

許久不見的同學終於再次聚到了一起,俞子夷心頭髮熱,只感覺自己像是吸了鴉片一般的興奮,和他一樣,鍾枚、穆湘瑤、費毓桂、鍾觀誥、單毓年五個人也是高興的很。幾人剛見面便是一陣摟抱,許久才分開說話,俞子夷看著他們的裝束,辮子都是剪掉了,身上穿的也是類似軍裝式的西式衣衫,加上久經殺場,身上透出一股幹練自信的味道,完全是把身著長衫、瘦瘦弱弱的自己給比下去了。他不由的感嘆道:「早知道我就跟你們一起走的好。」

他此言一出這幾人都是大笑,想當年出洋的時候,先生可是說過,「此去生死未卜,大家要安排好後事才能動身。」雖然大家決心革命都心存死志,但這話還是把諸人嚇了一跳,本來高興自己通過體檢的同學倒是有些羨慕起留下的人來了,不過此時見俞子夷這樣感嘆,幾個人都感覺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付出的也很是值得。

領頭的鐘枚道:「遒秉,你就別羨慕我們了,你這身子骨要是拉去練練,不要半年,殺起洋人來也不會為我們差到哪裡去的。」

鍾枚說殺洋人說的大聲,旁邊穆湘瑤頓時提醒道:「卜岑,這可不是關外了。禁聲。禁聲。」

鍾枚卻是不理,他可是接任齊清源帶遼西遊擊隊的,大半年下來,殺了不少俄毛子,早就視殺人如吃飯般簡單了,而且殺多了俄毛子,再看洋人也不想以前那樣敬畏,只覺得這些個白皮豬真打起來還沒有中國人耐疼呢。看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洋人,他不由的舔舔舌頭說道:「好多洋人啊!」

別人不知道,但是和他一起的費毓桂、單毓年、鍾觀誥幾個和他共事的久,很清楚這就是他殺人之前的口頭禪,頓時都笑了起來,費毓桂笑道:「完了,洋人太多,咱們子彈好像不夠。」

單毓年感覺他說的不對,於是道:「對這些洋毛子還用子彈,梓怡,你坐船暈了頭吧,一頓刺刀就解決了。」

旁邊鍾觀誥卻感覺他們說的都錯了,大聲道:「都不會以戰養戰!這樣太不經濟了。要是我,先圍起來,再扔幾把刀進去讓他們自相殘殺,殺剩的那些就整編,絕對是頂用。」

一上岸就說怎麼殺人,而且殺人還有怎麼多花樣,俞子夷聽著心都抖了起來,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們這麼自信了,原來都是殺人殺出來的。他只待他們笑玩,才道:「大家趕緊走吧。先生在等大家。」

他這邊說走,穆湘瑤道:「我們還有人在船上啊。還有……還有永番他們沒有下船……」落葉歸根是國人的傳統,所以借著這次,早先犧牲學生的屍骨都運回關內了。

「小胡會安排的,你們幾個跟我走就好了。」俞子夷道,他早就知道這個情況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行。我要看著他們下船,然後護著他們到地方。」鍾枚幾個異口同聲的說到。

感覺到了他們的決心,俞子夷不再堅持,把早先帶著的黑紗也掛了起來。此時乘客都已經下完,船工在護送人員的指揮下小心的把船內的棺木運了出來,看到棺木出來,鍾枚似乎忘記了自己已經身處滬上,還以為自己仍然是在東北那塊蒼茫之地,他大聲的喊道:「敬禮!」

他這邊一喊,穆湘瑤、費毓桂、單毓年、鍾觀誥四個人都是立正敬禮,無比鄭重。立在一邊的俞子夷看著棺木上的漆黑,原本明亮的心也不由的灰暗起來,二十多歲風華正茂,可說走就走了,這一生,他們只能永遠存在於記憶中了。

把棺木護送到四明公所,在回到龍門客棧的時候,王季同早已經在那裡等著了。鍾枚幾個見到王小徐,也是一個敬禮,然後才坐下說話。王季同看到他們的做派,心中不由的欣慰起來,他笑著道:「看到你們,感覺要比工部局的巡捕威風多了。」

俞子夷聞言笑了起來,他在碼頭可是領教了他們殺意,工部局那些巡捕還不夠他們這些殺的。他笑起來,鍾枚幾個也笑,他們不好說王季同沒有誇獎好,只感覺這先生畢竟是沒有上過戰場的,對於見過血的兵和沒有見過血的兵分不出來。

「先生,讓你久等了。」回來的五個人裡面最為柔婉的穆湘瑤客氣的說到。

「我不急。我不急。倒是你們辛苦了。都坐下吧。從關外到這裡幾千里路呢。」王季同看著他們很是高興,笑呵呵的道。

幾個人在王季同的招呼下坐了下來,王季同道:「本來想讓你們先休息,但是現在局勢很是不好。工部局已經和滿清勾結在一起,前天已經動過一次手了,我估計這兩三天他們還會幹些什麼的。我們復興會雖說總部就是在滬上,但是這邊的力量一直很微弱,保衛這一塊,只有一些暗線和包打聽,再就是人力車行我們控制了幾個,他們大多是蘇北人,人是聽話,但是這些人都沒有上過戰場,更沒有拿過槍,對上巡捕還有滿清的捕快怕是贏不了的。現在,我讓竟成派你們回來,主要的任務就是幫著總部在滬上租界立足腳跟,再是匯合這王金髮、竺紹康、熬嘉熊等去浙江打開局面。這兩件事情都是不容易,租界里幫會林立,江浙一帶會黨也是不少,怎麼著手,就是我們最要琢磨的了。」

上船之前幾個人基本上有了安排:穆湘瑤是滬上人,他的任務主要是加強滬上的力量,擴大己方的勢力;而鍾枚和鍾觀誥一個是杭州人、一個是寧波人,鍾枚的負責浙西,鍾觀誥的負責浙東;至於單毓年和費毓桂,兩個都是蘇南常熟人,負責蘇南。所以蘇北的那邊的工作還要再選人。還有就是明日才到的王金髮和竺紹康,以及那些本來平陽黨和烏帶黨的骨幹,將安排回浙江,這支部隊將是目前復興會在關內的唯一武裝。之前的安排是這樣的,但是王季同之事證明其實滬上總部也是很不安全的,特別是因為王季同面貌的外泄,滿清的探子怕是時刻都在租界各處盯著。所以計畫還是要有調整的。

王季同一番話說完,俞子夷把準備好的簡報分發給大家了解情況,諸人翻看之後,看到王季同居然差點被綁了,鍾枚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舔著舌頭,陰測測的笑道道:「呵呵,好多韃子啊!」

開會的房間很是隔音,大家都在靜心看簡報的時候,他來這麼詭異的一句,讓俞子夷頓時感覺房間里冷了三分,不過他說完,卻沒有再言語了。又過了一會,大家都看完了,王季同道:「打戰我是不懂的,如何策劃還是你們來說吧。」

他們幾人互相看了一眼,「軍師」穆湘瑤最先說話,「現在我們要關注的地方其實就是三個,其一是江蘇,那邊徐寶山勢力極大,他出身清幫的江淮泗,按輩分算是理字輩,早前雖然和泰州洪門任春山結了兄弟,但現在已經被清廷招了安,為了投效滿清,更為了擴張勢力,洪門一系都被他剿滅了,淮河以南長江沿岸都是他的勢力範圍,所以江蘇統一戰線最為要緊,不過在團結他的同時也要加緊鞏固我們的勢力。」

統一戰線是穆湘瑤剛學會的名詞,雖然拗口,但意思明白,他的意見諸人倒是認同,這種鹽梟本就不和滿清一路的,其招安無非是為自己打算罷了,只要己方能不損害他的利益,雙方有了交情,那麼以後就可以發展自己的勢力,甚至,了解徐寶山為人之後,順著其自私自利的本性,後期想辦法招撫他,或者策反他的勢力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蘇說完,穆湘瑤又說道浙江:「徐寶山招撫後大殺洪門兄弟,江湖上已經失心失德,我們如果能打入洪門並獲得一個比較高的位置,那麼收復這些被他打散的洪門會眾就很會很順利。之後我們先不往北,先往南,浙西巢湖幫最盛,余孟庭同志雖然入獄,但熬嘉熊同志在,浙東則又有王金髮、竺紹康等浙配合下,佔領鞏固浙江不難,到那個時候,北進便是時候了。」說完浙江,穆湘瑤緊接著說滬上,「滬上雖亂,但是都是小幫小派,我們要在這裡立足,最關鍵是耳目沒有他們多。而且這個地方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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