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浴火 第10章 瘋狗

1864年設立租界會審公廨其實就是一個華洋混合法庭,細究下來,它應該算是領事治外法權的延伸。雖然在設立時就規定,華人之間的案件由華人廨員審理,洋人的案件由洋人官員審理,華洋交涉的案件由雙方共同審理,但是在甲午和庚子之後,華人廨員的權利被奪,不但使華洋交涉案件,就是華人之間的案件也基本聽由洋員審判。

在思量了一夜之後,王小徐決定還是縮小訴訟的範圍,即不再是控告巡捕房,而是只控告給鄒容開藥的洋人醫官,如此這樣將不是華人訴訟洋人行政機構的案件,而是華人起訴洋人醫官的案件。第二日一早,在會審公廨檢察處將刑事起訴狀收入收訴簿後,要做就是等待會審公廨審查了,訴訟審查通過將轉入刑事薄立案起訴,其實公廨的審查其實就是工部局審查,華人廨員是否同意無關緊要。

起訴狀遞交之後的當日,滬上的幾家報紙都登載了鄒容毒殺身死的新聞,報紙並沒有把檢驗報告刊登上去,而只是引用了年老仵作的話,按照其幾十年的驗屍經驗,認為是鄒容可能是死於毒殺。雖然只是一段猜測的話,但還是在讀者中間引起了軒然大波,特別是蘇報一案在前年可是轟動全國的,當時章太炎、鄒容兩人公開詆毀皇帝殺盡滿人,也只是判了兩到三年監禁,更是使得維新人士和革命黨士氣大振,這等於說以後只要在租界非議朝廷暢言革命毫無風險。因而,在蘇報案之後,滬上最流行的詞語就是革命,批評朝政也是張園集會的常列事項,常常見有人在茶店酒樓、大庭廣眾間囂囂然道:「我就是革命黨,我持流血主義……我為國家社會計,寧願犧牲我一人;……」而如今,鄒容的身死讓這些聲音都是一頓,之前自認為革命黨的人開始屏氣噤聲,慌慌然左顧右盼。

社會上的反應如此,學界的聲音可卻之相反,鄒容身死已經讓所有秉燭偷讀《革命軍》的學生無比惋惜,更何況去年十二月發生的周有生案大家都還記憶猶新,教育會直屬的學校還好,其他如南洋公學、震旦公學、廣方言學堂,以及廢書塾該學堂之後辦起來的澄衷中學、民立中堂這樣的私學的學生,都已經在積極的串聯,準備到周末在張園舉行一次大的集會,然後再集會中再討論確實的辦法。

自起訴後,王小徐一直在關注著各方面的反應,並根據這些反應不斷的調整報紙的輿論,他此刻就像一隻躲在黑暗中的蜘蛛,根據絲網中各面傳來的動靜調整著自己的動作,謹慎而細微。當然,在有絲網的地方王小徐能感覺到,在沒有絲網的地方那他就一無所知了,特別是這些地方所發生的反應常常能決定所有事情的成敗。

在起訴的第二天,工部局便從下面的彙報中了解到了這件事情——其實用工部局這個詞並不能正確形容這個位於租界江西路二十三號的租界管理機構,正確的名稱應該是上海市議會,這個議會有九名董事,除了一名美國人和一名德國人之外,其他都是英國人,按照慣例,九名董事組成的董事會每年都會推出一位總董,而今年的總董則是安徒生。

「這個清國革命人士真的是毒死的嗎?」總董安徒生先生是一位英國紳士,他在三十年前就來到公共租界了,前幾年多次入董事會,但是被推為總董卻是去年和今年的事情。多年的財務工作使得他性格細微而謹慎,他並不想在任上能有多大的成績,他只想在自己的管理下租界平穩運轉,所有的一切都平安無事。

「不。不可能。」濮蘭德作為工部局的總辦對於租界內的所轄事務都很在意,報紙上刊登的這則消息他在昨天就看到了,不過,作為一個作家和泰晤士報的記者,他的想像力使得他對總董的問題回答的不是那麼的肯定。「總董先生,我想這更應該是華德路監獄的印度人乾的,那裡真是太糟糕了,他們對囚犯一直都是很不客氣。」

「哦,是這樣的嗎?」安徒生把報紙給放下了,然後道:「那麼這樣說來就不需要接受他們的……」說到這裡安徒生轉口道:「如果報紙上一直刊登這條消息,對於工部局的聲譽是很大的損害,而且,這個可憐的醫生是英國人。」

這真是太糟糕了。濮蘭德心裡說道,他感覺事情並不是像自己剛才說的那樣簡單。前年清國政府與他交涉要逮捕愛國學社諸人的時候,他便一直在推諉和敷衍,只是讓巡捕房帶著學社的諸人來問話,在警告那些革命人士不要在租界存儲軍火之後,他便把那些清國人都放了回去。直到後來,清國政府感覺到和他交涉無效,便直接繞過他和上海領事團交涉,當時領事團正好是美國領事當值,因此在南洋公學總辦美國人福開森的蠱惑下,美國領事古納下令巡捕房逮捕這些革命分子。逮捕之後幾經折騰這些人都被保護了下來。雖然租界無視清國政府的抗議只是判了幾年的監禁,但是,那些革命分子就真的逃脫了嗎?他不相信,直覺告訴他這一次這個政治犯人的死亡和清國政府一定是有某種牽連的。

似乎是感覺到了濮蘭德的遲疑,安徒生問道:「約翰,你有什麼想法?」

「我……」濮蘭德不好說出自己的猜測,兩年的相處讓他明白安徒生是一個極為嚴謹的人,這和他作家的浪漫思維很不合拍。「先生,我只是在想那條瘋狗。」

「瘋狗?噢,對。真是該死。」安徒生懊惱的叫道:「是的,我就怎麼忘掉了那條瘋狗呢?這個世界要是沒有德國人該多好,他現在一定會想著怎麼把事情鬧大的。不,要麼就讓那些報紙閉嘴,要麼就接受清國人的起訴。你去巡捕房問問藍伯森,如果接受清國人的起訴,是不是可以一定勝訴?」

「如您所願,總董先生。」濮蘭德說完就退了出去,然後就打德律風給巡捕房了。很快,在一個多小時後,他又敲響了總董辦公室的門。

「先生,我已經詳細的問過藍伯森總督察了,他並不認為這個清國人的死和巡捕房有什麼關聯,他認為那些清國人只是想藉此撈一筆大錢。」雖然在濮蘭德看來,巡捕房總督察藍伯森的智商和豬離的不遠,但是還是要把他的原話告訴總董先生。

「真的嗎?可是這個清國人是一個政治犯人,他是革命分子。不可能會想其他清國人一樣要求巡捕房的賠償。」安徒生的細緻很能讓他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事情,而且他並不喜歡現在這個總督察。

「你有什麼意見?約翰。」他問道。

「嗯,是的,先生,我也感覺到哪裡有些不對勁。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但是出去之後我就明白了。」濮蘭德說道,他越來越感覺哪裡不對了。「我在去巡捕房的路上買了幾份報紙,上面都在討論這個清國人的死,一些小報紙甚至猜測是我們被清國政府收買了,然後把這個可憐的清國人毒死了。報紙對這件事情關注的太快了,這才是他們起訴的第二天。我想一定有什麼人在背後主使著這件事情。」濮蘭德說道這就停下了,再猜測下去就太過主觀了,這個時候安徒生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目光交匯中濮蘭德只覺得他和總董先生想到一塊去了——他們一致認為是德國人在搗亂,可是那條瘋狗要幹什麼呢?

被總董安徒生和總辦濮蘭德冤枉的德國瘋狗其實是德國駐華參贊葛爾士男爵,他是一個標準的普魯士貴族,在1901年來到了遠東,到達中國之後他便在很多公開場合發表敵視英國的言論,甚至完全無視之前英德兩國對於津鎮鐵路(後改名為津浦鐵路)的協定,宣稱山東及黃河流域是德國的勢力範圍,津鎮鐵路要麼就不要經過山東,要經過山東將這條鐵路交給全部交由德國修築。津鎮鐵路不經過山東只能拐向山西,這樣勢必會與蘆漢鐵路接軌,但法俄兩國對此完全拒絕,因此對德妥協是一定的,之前英國已經做了一定的讓步,雙方也達成了協議,但是葛爾士男爵一來,就想將前面的協議完全推翻,這讓所有英國在華人員都對其沒有任何好感,當然有人見到他滔滔不絕宣稱德國在山東的利益不可侵犯時的兇惡表情,便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做瘋狗。

「約翰,你知道嗎,他來滬上幹什麼?他不是一直都在北京的嗎。」安徒生問道。

「據說是來視察一個學校,一個和清國人合辦的德語學校,這個學校就在黃浦灘對岸的洋涇,現在正在籌備,據說將在今年的九月份開學,德國人很重視它,這將是德國人在中國辦的第一所學校。」濮蘭德不無抱怨的說道,他只覺得英國人只會經商,法國人只會傳教,俄國只要領土,而美國人只懂瞎嚷嚷門戶開放。按照濮蘭德的觀點,英國作為在清國的最大勢力,應該培養出一批親英人士,現在德國人和日本人已經在這樣做了,而英國人什麼也沒做。

「哦。是嗎。」安徒生開始頭疼了,布爾戰爭結束以來,或者確切的說,自從英國放棄「光輝孤立」「大陸均衡」的外交政策以來,英德的關係就越來越糟糕,而現在,德國那個無比愚蠢的皇帝這個月早些時候在訪問摩洛哥的時候,發表支持摩洛哥獨立的講話,公然挑戰法國在摩洛哥的影響力,德法兩國已經處於臨戰狀態。

本來德法兩國再怎麼敵對對於英國來說都是好事,但是現在,拋棄之前外交策略的英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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