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卷 浴火 第2章 按單紡織

1903年聖誕節剛過,美國駐安東領事館便開館了,感覺到此地極為重要的駐華公使康格先生,把久在台灣的詹姆斯·戴維森調到安東做了領事,自從清日戰爭此人去了台灣之後,便一直在那裡,公使先生相信,憑藉他的學識和在台灣九年的記者經歷,將能很好處理安東這個日美勢力混雜口岸的各項事宜,同時為了更好的了解這片新劃入美國勢力範圍的山林之地,康格公使改變昔日一地一個領事的規矩,另外給安東加派了一個叫弗雷德里克·克萊爾副領事,他也是一個記者。在美國人看來,這片佔了整個遼東一半的山林之地有太多未知的東西了。

福特車的司機亨利很樂意的往美國領事館駛去,在那裡,他又可以看到領事先生漂亮的女兒了。雖然為境況所迫,他現在只能給一個黃種人當司機,但是並不說明他就由此平凡的度過一生,他相信用不了幾年,自己也會在遠東發大財的。

領事館門口的衛兵沒有阻攔,而是直接讓車開進了這個實際上通化鐵路公司購買,但最終卻做了美國領事館的豪華庭院。張坤的車停在另外一輛紅色福特豪華車的旁邊,在他下車的時候,領事大人便出來,他微笑的對著張坤拱拱手,然後用半生不熟的客套話說道:「泥嚎泥嚎,米斯特張泥真是尊貴的客人,窩這裡噴比生灰。」

聽著美國領事怪異的漢語,張坤和白斯文很不自然,張坤拱著手,直接用洋涇浜英語說道:「達先生,我不是貴客哦,只是上次見面之後就沒有再敘,實在是太遺憾了,這次我的朋友從杭州帶來了些春茶,所以我特意給您送了一些過來,想和達先生一起品茶。」

和所有的美國領事一樣,詹姆斯·戴維斯也取了一個中文名字,叫做達飛升,這個華人師爺取的名字雖然有一股子平步青雲的感覺,但是姓達,姓這個姓的人也太少了吧。

領事達飛升先生聽到有杭州新茶,一時間鼻子下的鬍子便翹了起來,東北這個地方太寒冷了,遠沒溫潤的台灣住的舒服,特別是這個地方沒有茶,沒有好茶,這讓這個半中國化了的美國人極為的不適應。

「真是太感謝了。請!請!」達飛升高興的說道。

新茶喝了好三遍,正事就開場了,張坤清了下嗓子,「達先生,這日俄奉天之戰怎麼樣了,似乎都已經十多天了,雙方還沒有分出勝負嗎?」

「哦,已經結束了。是的,昨天就已經結束了,日本人取得了勝利。」領事先生小聲的說道,在安東城內電報局被日本人控制的時候,只有洋人的消息是靈通的。

難怪日本人今天這麼囂張,張坤心中想到,「俄國人又是像上一次在遼陽那樣的安全撤退嗎?」

「不,這次他們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俄國軍隊損失了十萬人,其中有三萬多人被日本人俘虜了。」領事先生邊說邊搖頭,彷彿也是不相信這個結果一般,「米斯特張,這對你的生意有影響嗎?」

「不!不會有什麼影響的。」張坤肯定的說道,面前這個美國領事就是他的一個客戶,雖然他只是把很少的錢存在自己的銀行了,「我只是很驚訝目前日本人的貨幣政策。」

「噢,他們有什麼新的變化嗎?」見說道日本人的情況,領事先生連忙的放下了茶杯,正色起來。達飛升九年的台灣經歷使得他更了解中國的情況,中國人之間流傳的「官員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府」這個怪異的循環他是很明白的,作為站在百姓和官府之間的這些紳商是其中的關鍵性力量,而坐在他面前的張坤又是可以左右所有紳商的終極力量,此人的話一向是他遞交給北京公使館報告的重點。

看到達飛升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了,張坤說道:「現在日本人已經把安東商會包圍了,他們希望商人們接受日本軍票。」張坤沒有說值年公會這個洋人生疏的詞,而是用了商會這個西方人更了解的稱呼,其實也是,沙河鎮值年公會就是安東商會,或者說是東邊道商會,遼東山林大部分的買賣都是在這裡成交的。「如果商人們被迫接受了日本軍票,那麼在這種軍票只有日本銀行可以兌換的情況下,商人們只能購買日本的商品了,比如說日本的棉布……」

張坤話說到這裡就可以住口了,他其實只是來扇風點火的,或者官方一點、文縐縐一點的說,他是基於中美兩國人民的深厚友誼,對達飛升這個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做一個善意的提醒,其他多餘的話他不能說也不消說。實事上,他的目的達到了,此時的達飛升已經神情嚴肅的站了起來。

對於後來的美國人來說,中國這塊大餡兒餅已經被其他諸國瓜分的差不多了,便是廈門的美國租界,也是清政府為了引入美國制衡日本採用的權宜之際,法國人在珠江流域、日本人在閩江流域、英國人在長江流域、德國人在黃河流域,整個中國便於經商的地方都被各國占的差不多了,便是人跡稀少的關外,也被日俄兩國瘋狂搶奪。面對如此的形式,美國只能可憐兮兮的賣一些日用商品,棉布是其中的一大塊,占整個貿易量的一半以上,而東北這個不產棉花又極為寒冷的地方自然是棉布消費的大戶。當然,這個市場不是那麼容易得來的,而是美國銀行家和棉布商人通過十多年激烈的價格戰從英國人手裡拼搶過來的,可隨著庚子事變俄國人的南下,昔日付出巨大代價的市場將要丟失,於是美國開始支持日本,但當日本在遼東站穩腳跟之後,他們也開始下意識的排斥他國商品,這是所有美國人始料未及的。如果說俄國人排斥美國煤油只是要錢的話,那麼日本排斥美國棉布就是要命。

遠東複雜而激烈的鬥爭,美國國務院一直看在眼裡,羅斯福總統在一直四處宣揚的戰爭調停也是基於此種背景,日俄兩國任何人獨佔東北對美國來說都是不利的,只有兩國的戰爭不勝不負才對美國最為有利,如此,在雙方都需要美國的情況下,美國在東北的利益才能確保。特別是在遼東山林這塊以安東口岸為基點,安通奉鐵路為主幹的美國勢力範圍的豎立,更是加強了美國國務院要調停日俄戰爭的決心。

張坤看到歷來嘻哈的達飛升嚴肅起來便告罪一聲開溜了,剩下的便是看日美兩國如何鬥法了。他在新開的七道溝市場轉了一遍,然後便回銀行了。在他回銀行的路上,他發現街面的店鋪已經有不少關門了,更看了縣太爺成大人的官轎,他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車子停了下來。街對面的官轎見洋馬車停了下來,在衙役的指揮下也停住了,見轎子停下張坤便讓司機開過去,汽車還沒有停穩,縣令成大人就從轎子里探出身來,「行健,哎呀,他娘的不得了了!那些天殺的東洋人把公會給圍住了,還說會董不答應就不許回家,現在都關了好幾個時辰了。」

縣令成老爺是蒙古正白旗,雖然讀過些書中了舉但還是難改蒙古漢子粗狂的本性,一開口就是「他娘的」,不過這縣令可要是比前任高欽好多了,愛財是愛財但最少是個不怕事的。

看著成老爺的大餅臉,張坤說道:「成老爺,早晨我在公會的時候那日本人剛好到,那時候他們可沒有說什麼啊,現在現在居然把各位老爺給軟禁起來了?真是有辱斯文啊。」

「就是他娘的。這東洋人怎麼能……怎麼能作此行徑呢?這和匪盜何異?真是不可理喻!」成老爺不明白張坤和日本人在公會裡的短暫交鋒,還以為張坤走的時候東洋人客氣著呢,至於後面怎麼鬧翻了要關人,那就不明白了。

「本縣還要速去查看。」成老爺正色道:「不過現在市面上謠言紛紛,不少店鋪都他娘的已經關門罷市。行健,你也是公會一員,此時當格守信義,不得罷市,以防此事越鬧越大、亂中生變。」

聽到縣令大人吩咐,張坤立馬一禮說道:「成老爺真不愧是本縣父母,體恤民生,洞察民情,真是讓學生欽佩不已。」

似乎很滿意張坤的馬屁,成老爺客套幾句便縮回官轎里,然後急急的往財神廟去了。他一走,張坤也上了車,已經是初六,滬上那邊應該要來人了。張坤趕回銀行的時候,俞子夷已經等了少時間了。

張坤一見到俞子夷心裡便是一驚,他在客廳里只是和俞子夷很輕鬆的打了幾句招呼,然後便帶著他去里內里的書房。

「先生可好?」張坤問的是王小徐。

「嗯。很好!」俞子夷也是一個話風緊的人。

「這次……」

「你上次提的計畫已經有結果了,這次我是帶樣板過來。」俞子夷邊說著話變成懷裡把東西拿出來,他其實並不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麼,只知道這個東西重要,重要的要讓他這個先生的第一助手親自來遼東一趟。

張坤看著他拿出的匣子,連忙接過,說道:「還請到客廳喝茶,我……」

俞子夷點點頭,張坤便送他出去了。

緊捏著薄薄的匣子,張坤很是急切,在俞子夷走了之後他馬上鎖上了門,在桌子上明亮的檯燈下,準確的輸入密碼之後,匣子便打開了——裡面是一疊市面上常見的日軍手票,裡面有拾錢、貳拾錢、伍拾錢、壹元、伍元、拾元六種,每一種都有數張,兩張嶄新的,三張破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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