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卷 北方 第107章 天亮(六)

陣地上士兵奮勇殺敵,前線軍官不斷的計算輸贏,而楊銳則只有在莊子裡面的半地下室司令部里來回的度步。每走一會他就會停一下,然後在槍炮聲中側耳聽隔壁通訊房裡面是不是有電話鈴聲,很久都沒有電話來了,真不知道前線怎麼樣了,要不是顧及著面子,他還想過去看看,問問參謀們那電話有沒有斷線。

楊銳是表面平和內心焦躁的,參謀們則或是拿著文件看了一遍又一遍、或是盯著地圖量過來量過去,整個屋子裡似乎只有雷奧一人心無所慮,他當著楊銳的面把藏在桌子下面的二鍋頭拿了出來,一仰頭就是一大口。

他喝過不算還把酒瓶子遞給楊銳,根本不顧軍中規制,看著他那張因烈酒入腹漲紅的臉,剛剛發誓此生不再喝酒的楊銳,不由的笑了一下,想到死都要死了,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喝酒,於是便接過也灌了一大口,六十五度的液體順著喉嚨流入胃裡,彷彿像是吞了一口硫酸,把整個食道都強橫的沖刷了一遍,接著便是一團火從腹中生氣,沿著脊椎直衝腦門,讓他全身的神經劇烈的一顫,似乎所有的迷糊和焦慮都去除了。真是太爽了!一口之後楊銳又接著灌了兩口,方才把酒還回去。滿屋子的參謀都看著司令和參謀長公然違反軍規,但卻沒有一個阻止。

酒喝的正好,楊銳舒暢的連外頭一陣槍聲都沒注意聽,只有門口一直站著的陳廣壽感覺不對,跑出去喊道:「哪裡打槍?哪裡打槍?」未幾,隔壁通訊室電話一陣猛響,接過電話的通信兵立馬前來彙報,說道:「莊子西面被日軍突進來了!」

他此言一出,屋子內的參謀們都站了起來,楊銳有酒壯膽卻滿不在乎:「早就該來了,狗日的打戰從來就喜歡進攻側翼,攻了北面這麼久,我還以為他忘記這招了呢。」

領導不在乎,下屬卻要在仔細,貝壽同連忙問道:「日軍來了多少人呢,現在在什麼位置?」

「人數不明,電話上說日軍已經繞過西面障礙區,忽然出現在第一道塹壕後面,守在那裡的一個連正在和敵人肉搏。」接到消息的通信兵滿頭是汗,他很清楚現在的形勢極其危急。

日軍進攻側面是在意料之中,但卻繞過了障礙區卻在意料之外,因為莊子西面有大片樹林,時間有限,射界一時間不好清理,因此那邊陣地的縱深不足,第一道塹壕後面六百米就是第二道塹壕,而第二道塹壕則已經在莊子外圍,縱深這樣淺的情況下,全軍大部分的鐵絲網都集中在西面,以增強防守力度,誰料到,這些鐵絲網陣居然繞過了。

「怎麼會繞過?」參謀中有人問道。

「自然是有人帶路,鐵絲網有限,布置的有厚有薄,只要熟悉路徑,悄悄的剪斷一處,那麼突破後插入第一道塹壕之後也不是沒有可能。」楊銳微微搖頭,之前說張宗昌叛變他還有點難以接受,可現在種種證明,那個王八羔子確實是真的叛變了。

「可我們還有警戒地雷啊?!」

「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可靠的,就是有警戒地雷守軍才大意了!」楊銳說完,看著從外面回來的陳廣壽道:「去給我找桿槍,如果第二道塹壕突破了,那就警衛連壓上去。」

「先生,你不能上去,我們還有……」

「我們還有什麼?就這些人了,三個團都抽不出來,守莊子的工兵營殘了一小半,不是警衛連上去誰上去。」楊銳邊說邊把軍服上的肩章卻取下來,然後換了一頂復興軍的軍帽便出了司令部,他這邊要走,餘人都是攔著,貝壽同幾個更在他身邊說著前線危險。

楊銳見他們阻止,笑道:「我只是去第二道塹壕,又不是上戰場。留在這裡和在第二道塹壕有什麼差別,那邊一破,那整個防線就瓦解了,死在那和死在這有什麼差別?」

貝壽同見楊銳說的認真便道:「那我們都去。」

「呵呵,你們都去那萬一有其他事情怎麼辦?特別是野炮連那邊,雖然打不過日軍炮兵,但是關鍵時刻還是能救一兩次急的。你可要給程志瞂說清楚了,炮可以毀但是人不能死,這些人都要給我好好的,要不然野炮以後還是打不過日軍。」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又覺得該說都已經說完了,楊銳咽了下嗓子,閉著嘴毅然的出來指揮部,朝莊子西面而去。

從整體上看一師的防線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北面第一師團進攻不猛,但是謝澄的三團所有人都被牽制在戰壕上,而一直殘破的南面,隨著第七師團一個大隊一個大隊的決死衝鋒,方彥忱的二團已經極度疲勞,手榴彈基本用光,機槍槍管也打的通紅,在十多分鐘前日軍更大規模的進攻中,是靠著休整了三個多小時的一團急忙上陣一通白刃戰,才最終把攻進來的鬼子給趕了出去。

而趁著南北兩面被牽制,日軍一直籌劃的側翼攻擊開始執行,帶隊軍官除了第十三旅團下屬第二十六聯隊長吉田新作中佐之後外,便是之前出謀劃策幹掉噴火車的竹上常三郎少佐了——師團長為了表彰他的戰功,已經向滿洲軍司令部去電並提議晉陞他為少佐。從大尉升得少佐對於其他人而言並沒有太多的喜悅,但是對於陸大十四期(1900)畢業的竹上常三郎來說卻有著不同的意義,同期的同學都已經是少佐了,更有些似乎已經到了中佐,看著自己仍然在佐官之外,竹上常三郎不得不要比別人拚命些。在解決清國人的噴火車之後,他又出主意對獨立軍殘部採取側攻,方向就選在三檯子的西面,至於那邊的地形,自然有人會告知的。

懷裡兜著厚厚一疊日軍軍票,馬三寶笑的臉上開花,他是個實在人,哪管什麼張統領還是其他什麼頭領的被關,投大鼻子還是小鼻子,只要有人給錢,給很多錢,什麼活他都敢幹。當日軍翻譯亮出大堆大堆的軍票,看著上面印的人像和洋數碼,他立馬就知道這是洋人的錢,看著這堆洋錢,聽著通事美好的承諾,他心中一熱便自告奮勇的出來了,七轉八轉後,他帶著日軍找到了西面陣地最薄弱的地方:一小段流水溝,小心的取出土堆下面那些埋著的觸髮式報警地雷,鐵絲網就可以開剪了,旁邊的吉田中佐看著他取出地雷不由的對他舉起了大拇指,「呦西!你滴,良心大大滴好!」

聽到小鼻子大官誇獎,馬三寶大嘴一裂,哭一般的笑起來,他也不管對方是不是聽得懂中國話,咋咋呼呼的叫道:「這段還是俺們挖的呢,俺當時就看著一師那些短毛反賊放這玩意,他們當時還說要大人們好受的,嘿嘿……」馬三寶說到著,斜眼撇了另一個想他搶生意的帶路黨一下,一副很是自得的樣子。「俺說了吧,這一段還是俺熟。」

竹上常三郎少佐雖然能聽得懂中文,但是完全沒有去管這個清國馬賊說什麼,在他看來,這些可以用草紙一般軍用手票收買的人沒有什麼好值得尊敬的,在士兵剪鐵絲網的時候,他一邊看著馬三寶和另一個帶路黨畫出來的地圖,一邊琢磨著從這裡到敵軍司令部還有多遠,可是圖上實在是太不清楚,他招手讓另一個帶路黨過來,這是一個年齡不到十七歲的少年,看著他的樣子竹上少佐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當年也是這麼的瘦弱。

「這裡滴,到司令部滴多遠?」竹上常三郎指著馬三寶畫出的司令部,對著少年問道。

仔細的看了看地圖,少年想了一下歪著頭道:「不是太遠,這裡過去一里多路就是莊子了,司令部那地方俺知道,不是在這兒,是在這兒。」少年的手從莊子的中央移到北面。

「這裡滴,不是這裡滴?」少佐只感覺這兩個帶路黨說的很矛盾,他一時間不知道信誰。

「是這裡啊。俺去過的,裡面還有教人識字的書辦。」少年回憶道,手指重重的點在莊子的北面,彷彿不斷的在強調自己才是正確的一樣。

「哦這裡啊……司令部書辦,教你們識字?」少佐似乎有點相信了。

不過他還沒有說完,那邊的馬三寶就快速的竄了過來,「大人,他盡在瞎說,司令部就在莊子的中間,裡面還挖了工事,俺親眼看過的,他這是在哄您啊。」

雖然同是一個排的,馬三寶從開始就對半路加入的少年很是不滿,這種不滿不單是多一個人跟自己分錢,更在於這個傢伙根本就是一師的人,特別是前段時間上了幾節一師文書教的課之後,更是做夢都想去一師。他瞪著眼睛湊上去對少年說道:「小兔崽子,你瞎說什麼啊,俺現在把話給你撂在這了,你他娘要是壞了俺好事,看老子怎麼收拾你。」說罷他的袖子就擼了起來,臉上凶色畢露。

「大人……莊子中間其實是庫房,裡面有銀子票子。他,他就是想……」少年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馬三寶一拳打著臉上,接著又是一揣,少年頓時倒在了地下,他還要踩幾腳的時候,卻被旁邊的日軍拉住了。

竹上常三郎寒著臉問道:「他滴,說的是不是真的?」

「大人,司令部就在莊子裡頭,裡頭是有票子,可……」馬三寶發現自己越說那話就越說不清了,「大人,他這個花眼圈就會瞎扯蛋,去一師上了幾天課,就天天念叨著要去一師。大人,他現在就是紅口白牙哄騙您啊!」

兩個帶路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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