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卷 破繭 第94章 生機

王季同在教育會開會的時候,鍾觀光正帶著禹之漠參觀工廠。這禹之漠是湖南湘鄉人,四十歲左右,他是慕章、鄒等人之名來探望的,王季同和他簡單聊過之後就讓鍾觀光跟進,鍾觀光和他熟悉之後才知道此人閱歷真是豐富,當過兵,做過官,甲午之戰、戊戌變法、自立軍都參與過,和譚嗣同、唐才常都是至交,唐才常兵敗後他逃到東京,在那知道章太炎先生的。

陸行從去年開工以來,基建工作一直都沒有斷過,後來工作量實在太大,楊銳就另找了楊瑞泰營造廠,這家廠的是滬上最大的建築廠,老闆楊斯盛接手工廠建築之後立即加派人手,使得氯鹼工廠的基建沒有耽誤,只是,這氯鹼廠是洋人那般水泥鋼筋的,而味精廠當初因為要趕工期卻是竹棚的,於是在陸行廠區就出現這樣一土一洋的建築,著實難看了些。

禹之漠對這些建築的差異不以為意,他被這兩個工廠的規模驚呆了,以前在東京的時候為了學習化學和紡織技術,他也去到大阪、千代田等工廠去實習,見過不少工廠,但是還是沒有見過這麼現代化的工廠,他站在一堆磚石上俯視著整個廠區,痴迷的看著發電廠那些高大的、冒著濃濃黑煙的煙囪,說道:「憲鬯,你說我們中國人怎麼就不能辦起這樣的廠子呢?」因為要隱瞞事實並減少麻煩,陸行的整個工廠都是把麥克尼爾作為擋箭牌掛在前面的,對外介紹的時候都說是洋人的工廠。

鍾觀光也是滿足的看著下面的工廠,這真是個奇蹟!而這個奇蹟就誕生在自己的手裡,像一棵樹在自己手裡一點點的長大,人生沒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了。忍著說真話的衝動,鍾觀光舒了一口氣,輕鬆的說道:「洋人能做的,我們也一樣能做啊,這工廠也就是去年建起來的,只要能籌足錢,我們也可以買機器,請洋人,自己開一家。」

禹之漠卻是一點也不輕鬆,他從日本也買回一些鐵木紡織機回國,去年在湘潭建立一家不大的毛巾廠,算是比較成功,今年已經搬到潭州了,此去日本買紡織機剛回,正好碰上這蘇版案一事,便在滬上停留了。雖然紡織廠賺錢,但創業還是很艱難,原始的積累不是那麼容易完成的。「憲鬯好運氣,想當年我在日本的時候還要假裝實習才能學些技術,現在你卻在負責全廠,收穫應該不少啊。」

鍾觀光壓住心裡的喜悅,用事前準備好的答案說道:「我也是靠同鄉提攜啊,這工廠的股東就是荷蘭銀行的總辦虞洽卿先生,他是我們寧波人。因為辦的化學工廠,和我們儀器館相關,他就找到我們,請我們幫忙。現在啊,滬上這裡辦工廠的越來越多,潭州那邊如何?」

提到潭州,禹之漠搖搖苦笑,「潭州只是一省之地,怎麼能和滬上比啊。不要說辦廠,就是找個懂新學的人都難找。」

鍾觀光不緊不慢的「哦」了一聲,說道:「工廠倒想在潭州設個辦事處,不知道那邊生意是否好做?」

禹之漠倒是很熱心,笑道:「兄弟你要去潭州,有我就行了。為兄生意雖小,但人面還是有的,潭州城裡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我。」

鍾觀光大喜,向他作揖道:「稽亭兄,那就謝謝了。」

為了把人安插進去朱家,兩人商量下來的結果是先在潭州城打開局面,而且工廠的產品也由以前單純的味精,多了燒鹼、肥皂、牙膏、火柴,還有楊銳的香煙,這幾種東西已經做出來了或者馬上就出來了。雖然由之前的渠道銷售也是可以,但是楊銳還是決定對奉天、天津、漢口、廣州幾個點升級,第一步就是擴建各個省的銷售處,當然有些交通不便的內陸省份是不設點的,但是沿海和沿長江省份卻都是在計畫之內,潭州作為湖南省會自然也在計畫之內,只是為了更快的切入朱家,除了和禹之漠這個在潭州有面子的人交好之外,鍾觀光還把在東京的盛書動調回來了。

複審時間遙遙無期,清廷不斷在和公使團特別是英國公使、滬上領事協商引渡章、鄒等人,但是英國公使卻回國述職正好不在,滬上領事也只玩文字遊戲,一拖再拖,這交涉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結果。7月31日,禹之漠在確定這一情況之後就向諸人告辭回潭州了,同行的自然有工廠潭州辦事處以盛書動為首的一行人。送別的時候,鍾觀光拍拍盛書動的肩膀,讓他到那邊安定之後來消息,盛書動臉色沉穆,鞠躬告別之後上船去了。

就在諸人焦躁的等待中,章、鄒等人的生機來臨了。就在章士釗、張繼和幾個留日歸國學生創立國民日日報開業的這些天,報紙上開始出現沈藎被杖斃的新聞。這沈藎原本是自立軍唐才常一黨,當過右軍統領,後來起義失敗之後就四處瞎混,做了一名記者,今年四月俄國不但不按照之前的約定退兵,還提出七項條件,對洋人妥協慣了的清廷為了使其退兵就同意和俄國簽訂一份密約。這件事通過北京那些四處吹牛的草包親貴們宣揚出來,傳到了沈藎的耳朵里。沈藎便買通政務處大臣王文韶之子,弄到了中俄密約的草稿,見上面清廷不但同意之前俄國提出的七項條件,還出賣蒙古和東北主權,密約事關中國的命運,他迅速便把草稿寄到了天津的新聞西報。

很快,這密約一見報就天下皆知了,引起各界的強烈反對,中俄密約最終徹底破產。慈禧惱羞成怒,在抓住沈藎之後下旨斬立決,但農曆六月是光緒的生辰,下面的官員好心提現聖上萬壽月不好殺人,慈禧就改為杖斃。刑部怕普通木板打不死人,就特別造了一個大木板,但還是因為不熟杖斃之法,打了四個鐘頭之後,沈藎雖然骨骼盡斷但人卻還是未死,最後只能用繩絞殺。

鍾觀光把報紙一扔,砰的一聲拍在桌子上,「這是什麼朝廷!這是什麼朝廷!!……如此喪權辱國,如此喪盡天良……」

對面坐著的王季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雙手捧著熱茶耐心的吹涼,對鍾觀光的那一掌無動於衷。良久見鍾觀光血氣回覆,才咬著牙說道:「憲鬯生氣有何用,『我大清』從兩百多年前立朝的時候就是如此了,此種事情過去很多,以後也不少。如此朝廷我們就該早日反了他,慈禧那個老妖婆,我們抓住了一定要把她浸豬籠。」王季同也是恨極,話越到後面越是說的咬牙切齒,不過一會他就調整了過來,又道:「不過現在此事一出,應該能救枚叔兄和蔚丹一命啊。」

鍾觀光氣過之後也恢複了理智,他接著王季同的話說道:「你說的沈藎此事和枚叔蔚丹的事情有什麼關聯?怎麼能救他們一命?」

鍾觀光畢竟在工廠呆久了,對報紙的運作不如王季同這麼熟悉,「現在清廷親俄的立場徹底惹火了英國人,之前呂特不是說英國人不願意引渡人犯的嗎,那現在更可以藉此事大肆宣揚清廷毫無文明可言,草菅人命。這樣美國領事就不敢再說引渡了,枚叔兄和蔚丹他們幾個就安全了。」

鍾觀光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專業,恨恨的道:「那就馬上動手,讓滿清韃子徹底絕了引渡的心思。」

很快,滬上北京等地的報紙開始全是沈藎一案的消息,所有報紙都一致認為只要租界同意引渡章、鄒等人犯,那麼這些人的死法會比沈藎更加殘忍,文明大義之下,那些原本贊成引渡的公使領事們紛紛改變立場,一度主張拒絕引渡,英美政府先後訓令駐華使節不得交人,清廷的引渡最終失敗。而後,為了避免原告和法官為同一人的尷尬局面,清廷與租界公廨組建額外公堂,以審訊蘇報一案。

在王季同忙碌著怎麼絞盡腦汁救人的時候,洛倫索馬貴斯軍校已經開學了,7月7日的開學儀式很有德國特點——為了紀念楊銳特別的把典禮放到了這日——簡單而莊重,估計是按照德國軍校的范來弄的,領導們的講話都沒有講稿,非常的簡短。身為軍校校長的楊銳講話的時候,看著下面努力努力才站整齊的紅色小方陣很是感慨,自己終於走出了第一步,雖然很幼稚但卻充滿希望。

八個月的時間訓練一個合格的士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想畢業也就只有按照楊銳所說的在戰爭中完成。因為涉及到上課教材的翻譯,第一個月除了德語之外不上軍事理論課,只做些最基本的隊列訓練和體能訓練,基本和大學軍訓差不多,楊銳也作為學員也都參加,並且為學生配備了合理的膳食——大學無聊時候楊銳去參加了一個餐飲管理認證的考試,裡面食品營養學還算考的不錯,原以為沒用的東西居然在這裡用上了。

油脂、肉類是不缺的,洛倫索馬貴斯本來就是盛產腰果的,而且莊園牛馬不少,蔬菜莊園里只有土豆洋蔥,但是楊銳來的時候帶了不少蔬菜種子,已經種上了,但是廚師老劉對這裡的反常季節很是不懂,按照他的話是,種什麼在家裡可都是按節氣來的,這裡根本就好像沒有節氣,種不出種的出那就要看老天爺了。還有最操蛋的就是這個地方沒有大米,只有木薯,當地人喜歡吃一種被克里斯蒂安稱作非洲夫夫的木薯糕——其實就是水煮木薯粘醬料,大家先前吃的還感覺新鮮,後面只要聽到夫夫這兩個字就想吐。廚房最後沒辦法,只好直接把木薯用土法弄成木薯粉,然後再混點麵粉或烤或煮做成餅和饅頭,這才方才能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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