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部 幻象與謎 二

「站住吧,侏儒!」我說。「我!或是你!但是,我是我倆中的強者:你不知道我最深的思想,你不能藏孕它!」——

接著,那減輕我身上的負擔的事發生了:因為這侏儒從我肩上跳下,這疏忽者!他坐在我面前一塊石上。在我倆站住的地方,恰有一個柱門。

「侏儒!看這柱門吧!」我又說:「它有兩個面貌。兩條路在此會合:但是誰還不曾走到它們的盡頭。

那向後退的長路:延伸著一個永恆。這向前進的長路——

這也是一個永恆。

這兩條路互相背馳,直接衝突:——而這柱門卻是它們的會合點。柱門的名字被刻在上面:『剎那』。

但是如果有人遵循任何一條路,——永遠前進著:侏儒,你相信這兩條路永會衝突嗎?」

「直的一切必說誑,」侏儒輕蔑地低語道。「一切真理是彎曲的;時間自己也是一個環。」

「你,嚴重的精神啊!」我憤怒地說了,「別輕率地回答我吧!否則我把你這跛者拋在你正坐著的地方,——別忘記我背你到高處!

看看這剎那吧!」我繼續說。「從這剎那之柱門起,一個長無盡頭的路向後去:我們後面有一個永恆。

萬物中之能跑者不應當已經跑完了那條路嗎?萬物中之能到達者不應當已經到達了完成了而過去了嗎?

如果一切都已存在過了:侏儒,你對這剎那作何解釋呢?——這柱門不也應當已存在過了嗎?

萬物不是如此地紐結著,為使這剎那挽著未來的一切嗎?

而也決定了它自己嗎?

所以,萬物中之能跑者:它們應當再遵循前面這條

路!——

這個在月光下蠕行的蜘蛛,這月光,柱門下低說著永恆的萬物之我與你,——不應當都已存在過了嗎?

——我們不應當再來跑完前面這條路,——這鬼魅光臨的長路嗎?我們不應當永恆地再來嗎?」——

我用漸低的聲音如是說:因為我怕我自己的思想與思想後的思想。忽然我聽到一個狗在我倆旁叫吠了。

我曾聽到一個狗這樣叫吠過嗎?我的思想向後跑了。是的!當我還是一個孩子,在我最遠的童年的時候:

——那時候,我曾聽到一個狗這樣叫吠過。並且我看見它毛豎頸伸地戰慄著,在那最死寂的午夜,在那狗也會相信有鬼的午夜:

——於是我憐憫起它來。正當那時候,一輪滿月死寂地在屋上出來,它停著不動,這灼紅的球——寧靜地停在平屋頂上,像在別人的財產上一樣:——

因此,這又使狗害怕了:因為它也相信偷兒與鬼魅之存在。我又聽到它叫吠,我又對它起了憐憫之心。

現在侏儒哪裡去了呢?柱門呢?蜘蛛呢?和一切的低語呢?我曾做夢嗎?我醒了不曾?我忽然發現我獨自站在粗野的岩石間,在最荒涼的月光下。

但是一個人躺在那裡!看啊!那毛豎的狗跳躍著,呻吟著。——它看見我走近,——它又叫吠起來:——我曾聽到一個狗這樣叫吠著呼救嗎?

真的,我那時候看見的一切,我從不曾看見過。我看見一個年青的牧者,喘著氣,面部痙攣著,歪扯地扭動著身體,一條粗黑的蛇懸在他的口外。

我曾在一個面孔上看見過這樣極度的厭惡與灰白的恐怖嗎?他也許曾睡熟了?於是這蛇爬入他的喉內——而緊咬著。

我用手去拖這蛇,我拖著:——枉然!我的手不能把它拖出牧者之喉。於是一個喊叫從我口裡爆發出來:「咬吧!咬吧!

咬去它的頭吧!咬吧!」——我的恐怖,恨惡,厭棄與憐憫如是喊,我的一切善惡異口同聲地從我口裡喊出來。——

我四周的勇敢的尋求者,探險者啊!你們這些在可怖的海上與狡獪的帆同航的人啊!謎之愛好者啊!

給我猜透我親見的謎吧,給我解說這孤獨者之幻象吧!

因為這是一個幻象,一個預象:——我在這比喻里看見的是什麼呢?誰是那遲早要來的人呢?

誰是那蛇懸口外的牧者呢?那忍受最黑暗最痛苦之物的是誰呢?

——但是,牧者果然照我的呼喊所忠告的咬了;他用全力咬了!他把蛇頭吐出很遠:——而自己跳起來。——

他不再是一個牧者,也不是一個人,——他變形了,而且頂著圓光。他笑著!大地上任何人不曾如他一樣地笑過!

啊,兄弟們,我聽到一個不似人笑的笑聲,——現在一個乾渴,一個不可滿足的渴望,吞食著我。

我對於那個笑聲的渴望吞食著我:啊,我怎能忍受著生活下去呢?我又怎能忍受著現在就死呢?——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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